大汉奸陈箓曾经的朋友圈，就是一部民国外交史

今年是新文化运动一百周年，保利拍卖机缘巧合征集到一大批五四文化名人的文献。2017年5月25日晚，在艺APP联合势象空间发起了“触摸历史，进入五四文化沙龙”，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先生、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念群先生、北京大学人文系教授陈平原先生、许知远先生、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杨庆祥先生做了精彩发言。

在展览现场所展示的部分信札中，有几封民国政要写给陈箓的信，这些信的内容引起了我的兴趣。

陈箓(1877-1939年)

陈箓(1877-1939年)

陈箓这个人比较特殊，大家对他的印象可能只停留在“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奸”。2011年央视科教频道曾播放过纪录片《喋血民国》，第七集《暗杀陈箓》就是讲述的1939年2月18日陈箓被军统刺杀的经过，《黑色档案：投日巨奸收场记》《戴笠全传》等书中也有详细的刺杀经过。

然而，在晚年成为汉奸之前，陈箓是怎样一个人呢？又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呢？

陈箓(1877-1939)，字任先，号止室，福建福州人。1894年进入铁路总局附设矿化学堂，后入武昌自强学堂，1901年毕业后留校任法文教师，后转赴法国，进入巴黎大学学习法律，1907年毕业，是中国第一位在法国获得法律学士学位的留学生。

回国后，陈箓被清政府授予法科进士，一鸣惊人，随后历任法部制勘司主事、翰林院法律馆编修、外务部考工司郎等职，步步高升。中华民国成立后，受北京政府第一任外交总长陆征祥器重，被委任为外交部政务司司长。

1913年12月，陈箓出任中国驻墨西哥全权公使，开始成为独当一面的外交官，声誉日隆。1917年年底担任外交部次长，不久，因陆征祥参加巴黎和会，陈箓代其行外交总长权力。

这时陈箓的事业达到了顶峰，但是，巴黎和会中国外交的失败使代行外交总长权力的陈箓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他甚至不敢去办公室办公，百般煎熬下，陈箓提出了辞呈。

1920年9月，北京政府任命陈箓为驻法全权公使，由于秉承北京政府意旨办事，陈箓又成为中国留法学生攻击、责难的对象。

陈箓在法国的第一个“坑”是华法教育会挖的。一战结束后，华法教育会鼓动中国各地青年学生赴法勤工俭学，仅华法教育会送出的学生就数以千计。但是，来法的大批青年学生不久就陷入了困境，入学不得，工作难找，生活艰难，而华法教育会却在1921年1月发出通告，声明与来法学生脱离经济关系。

于是，学生们只能转向中国驻法使馆申诉，但当时北京政府财政紧缺，电令使馆将无钱无工作的留法学生遣送回国。陈箓只好请法国警察维持秩序，又允诺使馆发给学生6月生活费，并答应继续替无工作的学生找工作，才暂时化解了危机和矛盾。

1921年6月，陈箓参加北京政府专使朱启钤等组成的代表团，秘密与法国政府谈判，以出卖国家印花税、验契税及滇渝铁路、两粤铁路的建筑权为代价，欲借三亿法郎，此事在周恩来、蔡和森等中国留法学生的竭力反对下，被迫中止。

1921年9月，陈箓支持和默许法国政府强行遣送学生回国，因此成为留学生的“公敌”，并曾被留法学生刺杀。在小说《我们的法兰西岁月》中也曾写到这些情节，至于小说里塑造的陈箓形象是否符合史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文献中的陈箓，被塑造成一个懦弱无能、大事化小、封建顽固的反动官僚。不过，据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黄美真教授介绍，陈箓前半生也有几件事值得一提：

一件是1915年袁世凯当政的时候，由墨西哥公使转任中、俄、蒙恰克图会议的中方全权代表，并兼任蒙古都护使驻库伦（现乌兰巴托）的办事大臣，因此成为当时中国处理蒙古事务的最高长官之一，在研究蒙古问题上颇下功夫，著有《蒙事随笔》《蒙古逸史》等译著，并在《止室笔记》中详细记述了恰克图会议的原委，这些译著现已成为研究晚清民初时期蒙古问题的极为重要的原始文献。

第二，1920年9月，陈箓被北京政府任命为驻法国全权公使，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近8年，是晚清民国期间历任驻法使节中任职时间最长的外交官。在这八年中，陈箓长袖善舞，多方经营，与法国方面的多方关系都处得相当不错，同时还著有《欧美留学相谱》等书，人称“法国通”。

那么，这样一位资深外交官，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成为伪维新政府的汉奸外长的呢？

1928年7月，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解除了陈箓的职务，陈箓黯然神伤地归国重操律师旧业。一直到1937年，陈箓一直没有被委以重任，只担任过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的顾问和外交部谈判委员会的副主席的虚职，政治上非常失意。

抗日战争爆发后，陈箓留在了上海，1937年上海、南京沦陷，静极思动的陈箓与梁鸿志于1938年在南京筹组了伪维新政府，并很快出任外交部部长一职，其儿子陈友涛也担任了伪维新政府外交部的总务司司长，父子两人成为日本侵略者以华制华的汉奸傀儡。

从风光无限的外交精英到失意律师，这种从权力顶端跌入谷底的落差，让权力私欲过分膨胀的陈箓最终选择了变节，可恨亦可叹。

保利本次征集到的写给陈箓的信札有11封，有些信札之间是有关联的。比如，曹汝霖和梁士诒写给陈箓的信中都有引荐屈文六（映光），当时屈文六正环游各国，二人希望时任驻法公使的陈箓给予照拂，而且从两封信所署的时间来看，只间隔几天。

曹汝霖，1904年8月任外交部次长，1913年任袁世凯政府外交部次长，1916年4月任交通总长，后兼署外交总长，1917年任段祺瑞内阁交通总长，继又兼财政总长。他是“五四”运动中爱国学生要求严惩的三个卖国贼之首，1919年6月10日被北京政府免职。抗战时期，在北平受聘为伪临时政府最高顾问、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咨询委员。

梁士诒，清末民初中国政坛的重要人物，旧交通系首领，1912年任袁世凯总统府秘书长，交通银行总理、财政部次长。袁世凯死后，被列为帝制祸首，受到通缉，逃往香港。1925年2月 ，应段祺瑞邀请，到北京参加“善后会议”，任财政善后委员会委员长，交通银行总理。1927年初被张作霖任命为税务督办。1928年因反对北伐战争被南京国民政府通缉，再次逃往香港。

屈映光，字文六，浙江人，1903年加入革命组织光复会，1912年起任浙江省要员，1919年任山东省长，1925年出任善后会议代表，1926年出任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旋即辞职，出国环游世界，同时弘扬佛法，此后不再从事政治活动，而参与社会赈济事务。

曹汝霖致陈箓信札

曹汝霖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仁兄公使阁下：

海天辽远，音问久疏，每怀旧雨，时深驰念，敬维兴居，佳鬯为慰。屈文六兄（映光）昔年曾长浙鲁，政绩在民，项城（袁世凯）、合肥（段祺瑞人称“段合肥”）先后推重，执政时代，初办华侨选举，嗣长内务，与合肥同时下野。屈君负抱素宏，拟乘暇余，环游各国，一究政法、社会之要素，由日而美而欧，夙仰风采，届时必当趋领大教，尚祈指导，予以方便，感同身受，国事隍抗，治丝愈紊，中枢虚悬，外交停滞，关念法会，势将中止，而西北之军事未已，后来之隐患方殷，军阀无彻底觉悟，往复循环，不知伊于胡底。今岁南北苦旱，兵燹之余，绝以天祲，小民荡析，言之惨然。弟自去夏骤患伤寒，几濒于危，闭户养疴，始终未闻政治，亦自惭迂旧，无补时艰，不如藏拙之为愈也。小女梧孙留学美国，今夏偕师友漫游巴黎，有叩崇堦，尚乞进加训迪，幸甚幸甚。专此，敬颂

台安

弟曹汝霖顿首 六月二十九

梁士诒致陈箓信札

梁士诒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台兄节下：

去岁承复书此，以国内乱离，无可贡献，音问遂疏，李骏君来京，知起居禔福为慰，屈君文六（映光）想执事识之，曾任浙鲁省长，民治烂然，近以多暇，游骋列国，其为人也热心政治，有思识，有能力，若得执事就近照拂，介绍名公钜卿，彼当能展其所能，融洽中外事理，归饷祖国，亦即兄之赐也。谨书以讬，不宣。

弟梁士诒手书 七月二日

巴黎和会前后的信札有三封，分别为林长民、章宗祥、施肇基写给陈箓的。

林长民致陈箓信札

林长民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我兄足下：

昨读陆专使（陆征祥）电，颇属望于国内赞同，国际联盟之团体，并望致电向威总统（美国总统威尔逊）表示感谢之意。巴黎方面似尚未接，此间消息及同志会之已成立者，兹特补上一电，乞为代发。累次以发电事奉烦贵部，至为不安，所有电费请俟算账时划归敝处缴偿，诸希亮察，敬颂

台安

弟长民顿首 二月十四日

贵恙暨令弟病体如何？至念！

再陆总长来电，部中如有覆电，请述及国际联盟同志会，为全国知名之士所组织，两院议长皆理事也。

林长民是林徽因的父亲，五四运动前后极为活跃的政治人物。1918年12月，为及时进行外交决策，总统徐世昌特命在总统府内设立外交委员会，林长民受命为事务长。在随后出现的几个有影响的民间外交活动团体中，林长民也往往担任要职。如1919年2月12日成立的国际联盟同志会，以林为总务干事。此信札信纸为“外交委员会用笺”，信中提及“国际联盟同志会”，可猜测此信的书写时间应该是1919年2月14日。

章宗祥致陈箓信札

章宗祥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先生阁下：

献岁惟兴居纳福至颂。子欣（陆征祥）总长使欧，我兄总权部务，曷胜欣幸，所有重要案件迭经电达，想荷鉴察。弟于役此邦业近三载，此次元首新任，本应觐见面聆，指示顷经陈明，允准于三四月间回国一□，届时定期当再正式电部，至此间馆务例由首席参事代理，届时并当一并电请，特先函达接洽，敬希注存，和议开始，自巴黎发至本国之电，如有驻使，应备参考者，可否摘要转示？至深盼切，专此布臆，敬候

日祉，惟希

爱照勿宣

弟宗祥顿首 一月二十日

陆征祥，字子欣，中国第一代职业外交家，历任北洋军阀多个内阁的外交总长，一战结束后曾率中国代表团参加巴黎和会，1920年辞职，隐居比利时的一家修道院。

章宗祥，1914年任司法总长。1916年任驻日公使，与当时的交通总长曹汝霖、前驻日公使陆宗舆勾结，在段祺瑞指使下，出卖国家主权，向日大量借款，激起民愤。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时，被北洋政府免职。

施肇基致陈箓信札

施肇基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先生次长惠鉴：

频年违教，远怀时殷，芝老（段祺瑞）来法，籍希起居百福。旋出寄赠止室笔记一本，内有坿印玉照，捧观不啻晤对，感慰交并，及读全册，不仅于蒙人风俗文化有所记载，而当日交涉经过，困难情形又均历历在目，贤劳盖画，真令人钦仰难已也。基忝秉使节，眴及四霜，敦槃寡色，既悚且惭，欧战告终，复准部电，促速来法筹备和会，事大责重，日用儆惕，现幸芝老已到，主持有人，稍轻钜负，惟英馆事务素繁，胜于他馆，基来法后，馆事委由罗秘书代理，仍祈遇事照拂，尤为感祷，专此复谢，敬请

勋安

施肇基敬启 正月十四日

此信中所说“芝老”指的是段祺瑞，字芝泉，民国著名政治家，号称“北洋之虎”，皖系军阀首领，一手主导了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的内政外交。但是，巴黎和会前后，段祺瑞并没有去法国，不知此信中施肇基为何会这么说。

施肇基，1914年至1921年任驻英全权公使，出席巴黎和会，为中国五位全权代表之一。1921年至1929年任驻美全权公使，曾出席华盛顿会议。1929年（民国18年）再任驻英公使。1930年出席国际联盟会议，任中国全权代表兼国联理事会全权代表。1933年再任驻美公使，1934年使馆升格，出任大使。1937年辞职回国。

蔡元培、熊希龄写给陈箓的信，则是为其举荐人才的，托陈箓多加照拂。

关于蔡元培，大家非常熟悉，在此不再赘言。

熊希龄，辛亥革命后，任袁世凯政府财政总长、热河都统、国务院总理兼财政总长、参政院参政。1917年任段祺瑞政府行政院院长。后从事慈善事业，曾创办香山慈幼院。1928年后，任国民党政府赈务委员会委员，中华教育改进社董事长，世界红十字会中华总会会长。

蔡元培致陈箓信札

蔡元培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公使先生惠鉴：

别来久疏修候，惟政躬康胜。

潭第庥嘉。兹有启者，自民国八年发起中法大学，即有中国代表团驻欧接洽法、比双方各事，初为李（李石曾）、高（高鲁）、褚（褚民谊）、萧（萧子升）诸君，弟在欧时，亦尝躬任其事，今弟及诸君适皆回国，特属李圣章君（麟玉）来欧继续进行，诸祈指导赞助，不胜感荷。至中法大学情形，别具公函，并由李君面陈。李君留法十余年，专研理化，品学兼优，在国立北京大学及中法大学服务多年，成绩昭著，尤请特别垂青，随时照拂，附为介绍。敬祝

勋祺

弟蔡元培敬启 十五年七月十五日

李瀛煜，字石曾，清末高官李鸿藻第三子，国际著名的社会活动家、革命家和教育家, 也是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故宫博物院创建人之一，早年曾发起和组织赴法勤工俭学运动，1920年在北京创办中法大学。继而又在法国里昂创办中法大学分校，任理事长及兼代校长。

高鲁，中国天文学家，1909年追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1911年回国，辛亥革命后任南京临时政府秘书，不久任中央观象台首任台长。1918年去欧洲，任留欧学生监督。1921年回国后仍任中央观象台台长。1928年任中央研究院天文研究所所长。1929年任驻法国公使。

褚民谊，字重行，民国时期著名政客、外交官，中国国民党元老，抗战期间叛国投敌，沦为汉奸，成为汪伪政府要人。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逮捕，1946年被执行枪决。

萧子升，字旭东，杨昌济的得意弟子之一，与蔡和森、毛泽东合称“湘江三友”。1919年赴法国勤工俭学，是民国初年湖南青年参加赴法勤工俭学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在全国性的勤工俭学运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坚持信仰无政府主义，解放后长期旅居国外从事文字教育事业。

李麟玉，字圣章，中国著名学者、教授，弘一大师(李叔同)的侄子，1910年赴法国学习，1921年获巴黎大学理学硕士学位，同年回国。

熊希龄致陈箓信札

熊希龄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仙次长先生台鉴：

久违丰采，渴想殊深，辰维勋望，崇隆起居迪吉，欢颂无量。兹有李宣玑者，为龄之年家子，曾在马尾船政学堂毕业，研精法文，兼习律例，即汉文亦颇有成就，历充广西、福建等省法文教员、交涉员，成绩屡著，现因家计艰困，远游京师，用特妄作蹇修，贡言左右，望祈推爱于贵部中位置一事，籍资学习，昔谢宣城拔擢寒儒，沈隐侯奖掖后进，成人之美，想大君子亦所乐为，倘荷玉成，曷胜感谢，专函奉读，祗颂

勋安！附呈该生履历一纸。

熊希龄顿首 五月廿七日

此信有些特殊，“任”字似乎为后添的，陈箓的字是“任先”，此信却是“任仙”。

还有几封信札则是与日常事务有关系的。

陆征祥致陈箓次长信札

陆征祥致陈箓次长信札

释文：

次长亲鉴：

秘书厅办事周纬、随同仕会颇资得力，现计在部亦已两年，可否酌加薪水五十元之处，请裁夺。即请

勋安

陆征祥手启 四月七日

曹汝霖致陈箓信札

曹汝霖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仁兄大鉴：

前面恳转商英使准郑朴生在香港用华文通密电一事，谅已与英馆接洽，顷接郑君由港来，明电通密一层，尚未允准，务乞依约英馆迅为办理，以便通电。郑君系政府昨派赴与武鸣接洽之人，现正和议将开，事机甚紧，万盼早日办妥为要。此颂

大安

弟汝霖顿首 一月廿日

陈贻范致陈箓信札

陈贻范致陈箓信札

释文：

总、次长钧鉴：

敬肃者，奉大部十四日电，开前厦门交涉员罗昌（康有为的女婿）抵沪时，转知有事接洽，速来京等，因遵经函询其寓沪。至戚康长素（康有为）先生，据复称，罗前交涉员曾有信来，称不日来沪，即入京，曾经电催等语。合谨陈复，祗颂

钧绥

陈贻范谨肃 一月十六日

章宗祥致陈箓信札

章宗祥致陈箓信札

释文：

任先次长阁下：

敬启者，本馆（驻日公馆）二等秘书官郭左淇，拟请假三个月回籍修墓。前经函陈，并请免扣薪俸。旋接大部来文准予给假，惟俸薪仍须照扣等，因各在案。查该秘书在馆十年，始终如一，并未请假一次，办事亦异常勤奋，甚资臂助。此次请假，在该秘书虽声称不敢再领薪俸，而在国家一方面若亦一例，竟与扣除，似非激劝。官方之意现，该秘书请假日期因本馆尚有未了事件，已暂展缓。但将来请假时，可否仍请？大部于定章之中格外设法通融，或作为本馆派往调查，或用他方法俾免扣俸，以示体恤，并资奖励之处，统希察核见示，以便本馆再备文陈，请至纫公谊耑。此奉佈，祗颂

政绥

章宗祥

湖南财政厅厅长刘淇致陈箓信札

湖南财政厅厅长刘淇致陈箓信札

本期《收藏》微信责编 王金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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