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美国当代女诗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1943年生于美国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17岁因厌食症辍学,开始为期七年的心理分析治疗,随后在哥伦比亚大学诗歌小组学习。1975年开始在多所大学讲授诗歌创作。1968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余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曾获普利策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各种诗歌奖项。现居麻省剑桥,任教于耶鲁大学。2012年11月出版诗合集《诗1962-2012》。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

露易丝·格丽克的诗

柳向阳译

◎繁花盛开的李树

春天,从繁花盛开的李树黑枝条上

画眉鸟发出它例行的

存活的消息。这般幸福从何而来

如邻家女儿随意哼唱

却恰恰入调?整个下午她坐在

李树的半荫里,当和风

以花朵漫浸她无瑕的膝,微绿的白

和洁白,不留标记,不像

那果实,将在夏天的烈风里

刻上松散的暗斑。

◎神话片断

当那位固执的神祇

带着他的礼物向我追来

我的恐惧鼓励了他

所以他跑得更快

穿过湿草地,一如既往,

赞美我。我看到赞美中的

捕获;冒着他的琴声,

我祈求大海里的父亲

救救我。当

那位神祇到达时,我已经消失,

永远地变成了一棵树。读者啊,

同情阿波罗吧:在水边,

我逃脱了他,我呼唤了

我那看不见的父亲——由于

我在那位神祇的双臂中变得僵硬,

关于他那无处不在的爱

我的父亲不曾

从水中流露任何表示。*

[译注*这首诗讲的是太阳神阿波罗追求河神珀纽斯之女达佛涅的故事,结果是珀纽斯将女儿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则发誓将她当作王冠戴在头上,装饰他的竖琴和箭袋,允诺她四季常青……海子的《十四行:王冠》前两节所写即是阿波罗的誓言部分。]

◎不可信的说话者

不要听我说;我的心已碎。

我看什么都不客观。

我了解自己;我已经学会像精神病医生那样倾听。

当我说得激情四溢,

那是我最不可信的时候。

真的很伤心:我一生都因为我的智慧,

我的语言能力,洞察力而受赞扬。

最终,它们都被浪费——

我从没有看见自己,

站在正面台阶上,牵着妹妹的手。

这就是为什么我无法解释

她手臂上、靠袖口处的擦伤。

在我自己头脑中,我是无形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危险的。

人们喜欢我这样看起来无私的人,

我们是跛子,说谎者;

我们属于,为了真实

应该被剔除的人。

当我安静,那才是真实显现之时。

一片晴空,云朵像白色织物。

下面,一座灰色房屋,杜鹃花

红色,亮粉色。

如果你想知道真实,你必须禁止自己

接近那个大女儿,把她遮起来:

当一个生命被如此伤害,

在它最深的运转中,

所有功能都被改变。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可相信。

因为心的创伤

也是头脑的创伤。

◎责备

你已背叛了我,爱洛斯。

你已经给我送来了

我的真爱。

在一处高山上,你制造了

他清晰的凝视;

我的心没有

你的箭矢那么硬。

一个诗人

怎么会没有梦想?

我躺着,醒着;我感到

实在的肉体在我上面,

想让我缄默——

外面,黑暗中

那些橄榄树上空,

几颗星星。

我想这是一个恶毒的侮辱:

说我更愿意

走过小径交织的花园,

走在河边,看河水

闪烁着一珠珠

水银。我喜欢

躺在河边湿草地上,

或是逃离,爱洛斯,

不是公开地,和别的男人,

而是秘密地,冷冷地——

整个一生

我都膜拜了错误的神。

当我观察

另一边的那些树,

我内心的箭矢

像它们中的一棵,

摇摆着,颤抖着。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所有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银百合

夜又转凉,像早春的

夜晚,又安静下来。是否

讲话让你烦扰?此刻

我们单独在一起;我们没有理由沉默。

你能看到吗,花园上空——满月升起。

我将看不到下一个满月。

春天,当月亮升起,就意味着

时间是无尽的。雪花莲

张开又闭合,枫树的种子

一串串落下,黯淡的堆积物。

皎洁复皎洁,月亮升起在那棵桦树上空。

在弯曲处,那棵树分叉的地方,

第一批水仙的叶子,在月光中

柔和而微绿的银色。

现在,我们一起朝着尽头已经走了很远,

再不用担心那尽头。这些夜晚,我甚至不再能确定

我知道那尽头意味着什么。而你,你已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在最初的叫喊之后,

难道快乐,不是像恐惧一样,再无声息了吗?

◎别离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和我再多待一会儿。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

这一幕我将记住。

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

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样躲避内心。

另一个房间里,女仆悄悄地

熄灭了我看书的灯。

那个房间和它的石灰墙壁——

我想知道,它还怎么保护你

一旦你的漂泊开始?我想你的眼睛将寻找出

它的亮光,与月光对抗。

很明显,这么多年之后,你需要距离

来理解它的强烈。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

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

他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

海边,希腊农夫们的声音,

急于看到日出。

仿佛黎明将把他们从农夫

变成英雄。

而那之前,你正抱着我,因为你就要离开——

这些是你此刻的陈述,

并非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

DEPARTURE

The night isn’t dark; the world is dark.

Stay with me a little longer.

Your hands on the back of the chair -

that’s what I’ll remember.

Before that, lightly stroking my shoulders.

Like a man training himself to avoid the heart.

In the other room, the maid discreetly

putting out the light i read by.

The room with its chalk walls-

how will it look to you I wonder

once your exile begins? I think your eyes will seek out

its light as opposed to the moon.

Apparently, after so many years, you need

distance to make plain its intensity.

Your hands on the chair, stroking

my body and the wood in exactly the same way.

Like a man who wants to feel longing again,

who prizes longing above all other emotion.

On the beach, voices of the Greek farmers,

impatient for sunrise.

As though dawn will change them

from farmers into heroes.

And before that, you are holding me because you are going away—

these are statements you are making,

not questions needing answers.

How can I know you love me

unless I see you grieve over me?

◎花园

我再不愿做这事了,

我再看下去要受不了——

在花园里,明亮的雨中

那对年轻夫妇正在种下

一排豌豆,仿佛

以前从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这巨大的困难还从来没有人

面对、解决——

他们看不见他们自己,

在新泥里,开始,

没有前景,

他们身后,浅山淡绿,花团锦簇——

她想停下来;

他想继续做下去,

做到结束——

看她,正抚着他的脸颊

表示停战,她的手指

带着春雨的凉;

在细草里,紫色番红花炸裂——

甚至在此,甚至在爱的初始,

每次她的手离开他的脸

都成为分别的意象

而他们认为

他们可以随意忽略

这种悲哀。

◎忠诚的寓言

此刻,曦光里,在宫殿台阶上

国王恳求王后的宽恕。

他并不是

表里不一;他已尽力

正好做到诚实;难道还有别的方式

诚实地面对自己吗?

王后

掩着脸,某种程度上

她由阴影支撑着。她哭泣

为她的过去;当一个人生命中有了秘密,

这个人的眼泪永远无法解释。

但国王仍然乐意承担

王后的悲痛:他的

宽大的心胸,

在痛苦中如在欢乐中。

你可知道

宽恕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

这世界已经有罪,这世界

必须被宽恕——

◎燃烧的心

“……没有什么悲哀

会超过在痛苦中重温

幸福的回忆……”*

问她是否有什么后悔的事。

我曾被

许配给另一个人——

我与某个人生活在一起。

当你被触摸,你就忘记了这些事。

问她他曾怎样触摸了她。

他的凝视触摸了我

在他的双手触摸我之前。

问她他曾怎样触摸了她。

我不曾索取任何东西;

一切都是给予的。

问她还记得什么。

我们被拖进了地狱。

我曾认为

我们所负的责任

仅仅限于

活下去的责任。那时

我是一个年轻女孩,极少屈服于指责:

然后就成了一个贱民。我是一天两天

改变了那么多吗?

如果我没有改变,难道我的行为

不符合那个年轻女孩的性格吗?

问她还记得什么。

我什么也没发现。我只发现

我在颤抖。

问她火是否会伤人。

我还记得

我们当初在一起。

而我逐渐地明白了

虽然我们两人都不曾挪动

但我们并不在一起,而是深深隔开。

问她火是否会伤人。

你希望永远与你的丈夫一起生活

在比这世界还要长久的火中。

我想那时这个愿望是当然的,

如今我们在这儿

既是火又是永恒。

你对你的生活感到后悔吗?

甚至在我被触摸之前,我已属于你;

你只须看着我。

[*引自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五章弗兰齐斯嘉回答但丁的话。弗兰齐斯嘉出身贵族,因政治婚姻而嫁给丑陋粗野的权贵丈夫简乔托,后与丈夫的弟弟美少年保罗相爱,两人被简乔托杀死;但丁跟随维吉尔在地狱第二层遇到弗兰齐斯嘉(和保罗)的灵魂,并与其问答。]

◎爱洛斯

我已经把椅子拉到旅馆窗前,看雨。

宛如在梦中或恍惚中——

在爱中,但仍然

我一无所求。

似乎没必要再接触你,见到你。

我只想要这些:

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

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

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

我的心已变小;它只要一丁点儿填充自己。

我看着雨水瓢泼而下,在变得黑暗的城市之上——

你不再被牵挂;我能放你

过你需要过的生活。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两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所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卡斯提尔(Castile,又作Castilla “卡斯蒂利亚”),位于西班牙中部和北部的一个地区和古代王国,居民为巴斯克人。**橙子花(orange-blossom):多为白色,欧洲人婚礼中常用作新娘的捧花及头饰。]

◎忠贞的神话

当哈得斯认定自己爱上了这个姑娘*

就为她建造了一件大地的复制品,

每种事物都一样,直到草地,

除了增加一张床。

每种事物都一样,包括阳光,

因为要让一个年轻姑娘如此迅速地

从光亮进入完全的黑暗,未免太为难。

逐渐地,他想,他会引入黑夜,

最先是树叶晃动的阴影,

然后是月亮,然后是星星。然后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让珀尔塞福涅慢慢地习惯这里吧。

最终,他想,她会感到舒适。

大地的一个复制品

不同的是这里有爱。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爱吗?

他等了许多年,

建造一个世界,观察

草地上的珀尔塞福涅。

珀尔塞福涅,她嗅着,尝着。

他想,如果你有一个好胃口,

你就能享用所有这一切。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想在夜里抚摸着

心爱的人的身体,罗盘,北极星,

听那轻盈的呼吸述说着

“我活着”,那也意味着

你活着,因为你听见我说话,

你在这儿和我在一起。当一个人翻身,

另一个也翻身——

这是他所感觉到的,这个黑暗世界的统治者,

望着他为珀尔塞福涅建造的

这个世界。他从来也想不到

在这儿再不嗅什么香味,

当然也再不吃什么。

罪?恐怖?对爱的恐惧?

这些事情他无法想象;

爱着的人从来不想这些。

他梦想着,琢磨着怎么称呼这个地方。

他先是想到:“新地狱”。然后:“花园”。

最终,他决定把它命名为

“珀尔塞福涅的少女时代”。

此刻,一缕柔光正在平坦的草地上方升起,

在床的后面。他将她拥入怀中。

他想说:“我爱你,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但他又想

这是谎言,所以最终他说道

“你已死,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这对他似乎是

一个更有希望的开端,更加真实。

[*珀尔塞福涅(Persephone)是希腊神话中宙斯与德墨忒尔之女,被冥王哈得斯劫持为妻,后得到母亲的营救,但由于误食了冥王的石榴,每年必须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呆在冥界,其他时间回到母亲身边。]

__________《世界文学》双月刊.2014年第4期___________

◎八月

妹妹把她的指甲染成海棠色,

一种用水果命名的颜色。

所有颜色都是根据食物来命名:

咖啡霜,橘汁奶冻。

我们坐在后院,等着我们的生活重续

被打断的上升的夏天:

凯旋、胜利,对这些

学校只是一种练习。

老师们微笑着俯视我们,一边钉上蓝带子。

在我们头脑里,我们微笑着俯视老师。

我们的生活藏在我们的头脑里。

它们还没有开始;我们两人都确信

我们已经知道它们何时开始。

当然不是这个生活。

我们坐在后院,注视着我们身体的变化:

先是亮紫色,然后棕黄。

我滴了婴儿油在两腿上,妹妹

在左手上擦了洗妆水,

尝试另一种颜色。

我们读书,听便携收音机。

明显地这不是生活,这样随意坐在

彩色的草坪椅上。

没有什么配得上梦想。

妹妹一直在找一种她喜欢的颜色:

这是夏天,它们都起了霜。

海棠色,橙色,珍珠母。

她把左手举到眼睛前面,

左右移动。

为什么总是这样——

那些颜色在玻璃瓶里那么浓,

那么醒目,而在手上

几乎完全相同,

一层微弱的银色。

妹妹摇着瓶子。橙色

一直沉到瓶底;也许

这就是问题。

她一遍遍摇晃,举起来对着光,

研究杂志上的文字。

世界是一个细节,一件小东西,并非

严丝合缝。或像事后的想法,不知为何

仍然粗枝大叶。

真实的是那个想法:

妹妹加了一件上衣,翘起大拇指

放到瓶子旁边。

我们一直在想我们将会看到

差别变小,虽然实际上它一直持续。

它越是顽固地持续,

我们越是坚决地相信。

◎海滨之夏

开始野营前,我们去了海边。

白日漫长,在太阳变得危险之前。

妹妹趴着,读悬疑故事。

我坐在沙子里,盯着水。

你可以用沙子盖住

身体中你不喜欢的部分。

我盖住脚,让腿显得更长;

沙子爬上我的脚踝。

我往下看我的身体,离水远远的。

我就成了杂志告诉我要成为的样子:

像小马驹。我是静止的小马驹。

妹妹不耐烦这些调整。

当我告诉她盖住她的脚,她试了几次,

但厌烦了;她没有足够的意志力

去维持一种欺骗。

我盯着大海;我注意听别的家庭。

婴儿到处都是:他们脑子里上演什么?

我无法想象自己是一个婴儿;

我无法描画我不思想的样子。

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有糟糕的身体:松垮垮,油乎乎,完全

受制于作为男性和女性。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

下雨的时候,我们呆在家里。

太阳亮了,我们跟着妈妈去海边。

妹妹趴着,读她的悬疑故事。

我两腿摆好坐着,模仿

我头脑里浮现的样子,我相信那是真实的自己。

因为它是真实的:当我不动时我是完美的。

◎夏天的雨

我们被假定,我们所有人,

是一个圆,一条线,上面每一点

分量或张力相等,与中心的距离

相等。但我看

并非如此。在我头脑里,父母

是那个圆;我和妹妹

陷落在里面。

长岛。可怕的

大西洋风暴,夏雨

敲打着青瓦屋顶。我观察

那棵紫叶山毛榉,深色的叶子正变得

近似漆黑。它似乎是

安全的,安全如房屋。

所以呆在家里是理智的。

至少我们是这样:我们无法改变我们是谁。

我们甚至无法改变最小的事实:

我们的长发在中间分开,

用两只贝雷帽压紧。我们把妈妈的那些

不适合成年人生活的想法

变成了现实。

关于童年的想法:怎么看,怎么行事。

关于精神的想法:什么天赋要承认,要发展。

关于性格的想法:怎么被驱使,怎么占上风,

怎么用伟大的真实方式赢得胜利

而似乎没抬一根手指头。

所有这些都持续得太久:

童年,夏天。但我们是安全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形式里。

钢琴课。诗歌,绘画。夏雨

锤打着这个圆。而心智

在固定的条件下发展着

些许悲剧的臆断:我们觉得安全,

意味着我们把世界看作危险的。

我们将获胜或征服,意味着

我们把尊敬看作爱。

妹妹和我盯着外面

夏雨的狂刮暴打。

对我们很明显:不可能两个人

同时获胜。妹妹

隔着花垫子伸过来抓住我的手。

但我们两人都没看到,

这其中任何一件事的代价。

但她被吓着了,她信任我。

◎文明

我们很晚才认识到:

对美的感知,对知识的欲求。

而在伟大的心灵里,二者经常合而为一。

要感知,要说话,甚至在本身残酷的问题上——

要直白地说,即使当事实自身令人痛苦或可怕的时候——

似乎要在我们中间引入某种新的行动,

与人类的困扰,人类的激情有关。

然而有某种东西,在这行动里,正在被承认。

而这冒犯了我们体内残留的动物的部分:

它是奴役在说话,在分配

权力,给我们自身之外的力量。

所以那些说话的人被流放,被压制,

在街头被蔑视。

但事实持续。它们在我们中间,

孤立而没有模式;它们在我们中间,

塑造着我们——

黑暗。这儿那儿些许的火在门里,

风在建筑物的角落四处抽打着——

那被压制的人在哪里?他们孕育了这些形象。

在模糊的光亮里,最终被召唤,复活。

正如那受蔑视的被赞扬,带来了

这些事实让我们注目,感到他们的现身,

清晰地感知他们,在黑暗和惊骇中,

安排他们交流

关于他们的实质和数量的某种构想——

其中的这些事实本身突然间变得

安祥,荣耀。它们在我们中间,

不是单独地,如在混乱中,而是被

织入关系或列入秩序,仿佛世间的生命

能够,在这一形式里,被深深地领会

虽然永远无法被掌握。

◎十年

什么快乐触摸

仪式的安慰?一片空虚

出现在生命里。

一次震惊如此深,如此可怕,

它的逼迫

夷平了被感知的世界。你

曾是洞穴边的一只野兽,仅仅

醒了又睡。那时

时刻变换;那只眼睛

被某物吸引。

春天:那未预见的

淹没了深渊。

而生命

再次充满。而最终

为万物发现了

一席之地。

◎空杯子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多。

我索取的多;我收到的少,我收到的

聊胜于无。

而其间?几把雨伞在门内张开。

一双鞋子错误地放在餐桌上。

噢错,错——它是我的本性。我是

心肠硬而冷淡。我是

自私,顽固到了暴君的地步。

但我一直是那个人,甚至幼年时。

小,暗色头发,让其他的孩子害怕。

我从未改变。在玻璃杯里,抽象的

命运的潮水翻动

在夜间,从高到低。

它是大海吗?也许,在回应

太空的力?要安全,

我祈祷。我设法做一个更好的人。

很快,对我来说,开始时作为恐怖

后来发育成道德自恋的东西

事实上本来能成为

实在的人的成长。也许

这是我的朋友们想说的,拉着我的手,

告诉我说他们理解

我受到的谩骂、不可信的胡说八道,

暗示(我曾经这么想):为那么少而回应那么多,

我是有一点儿病态。

而他们想说我善良(紧紧抓着我的手)——

是一个好朋友,好人,而不是一个伤感的人。

我并不感伤!我是明显夸张,

像一个伟大的王后或圣人。

好吧,这一切导致了有趣的猜测。

而它让我想起,至关重要的是相信

努力,相信某种善意将来自简单的尝试,

一种正义,它完全未被引发劝说或引诱冲动的堕落

所玷污——

没有这些,我们是什么?

在黑暗的宇宙里旋转着,

独自,害怕,无力影响命运——

我们真正有什么?

悲伤的梯子和鞋子戏法,

食盐戏法,动机不纯的想法

试图塑造性格。

我们有什么能平息那些巨大的力?

而我最终认为,就是这个问题

摧毁了阿伽门农,在那海滩上,

希腊的船只整装待发,大海

在平静的港口以外,不可见,未来

是致命的,反复无常:他是一个傻瓜,以为

胜券在握。他本应该说

我一无所有,我任你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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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向阳,曾用笔名“君水”,河南上蔡人。有自印诗集《旧年的柏拉图》(2010),译诗集《拒绝天堂》(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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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诗人》

Arseny Alexandrovich Tarkovsky (阿尔谢尼• 亚历山大维奇• 塔尔科夫斯基,俄罗斯)

Louise Glück(露易丝·格丽克,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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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本名王金祥,笔名甲由、沃慈、夏侯琹等,《诗人文摘》主编,《之道说寺》栏目主持。作品见《诗刊》《星星》《中国诗选》等诗歌刊物、年选及北京地铁,著有诗集《我拣到了铜》《一根漂浮的石柱》等五部,主编《长安大歌》(陕西优秀诗歌作品选)。新作有《咖啡园》《赵小娟的烦心事儿》《甲由的鸡毛诗》等,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印尼等语。参加第32届(以色列)、33届(马来西亚)、36届(捷克)世界诗人大会。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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