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茶 影探

说来搞笑。

前段时间,新裤子乐队受邀参加五四晚会。

唱的是那首,《你要跳舞吗》。

这歌早听了八百遍。

唯独这次,越听越不对味。

啥味?

馊味。

歌词改了:

“伤心”改成“开心”,“孤独”改成“热闹”,“冰冷无情”成了“浪漫多情”,“颓废”成了“欢愉”。

原:你会不会也伤心

改:你会不会也开心


让人欲罢不能的只能是“沉溺”,绝不能是“窒息”,不然有搞SM之嫌。

可,这首歌就叫《窒息》啊。

原:想挣脱欲罢不能的窒息

改:想挣脱欲罢不能的沉溺



至于原曲那句“我躲在梦里/曾和你翻云覆雨”,直接遭到无情删除。

英文歌更加离谱。

《one time》,原唱Marian Hill。

这歌好听,性感女嗓,又撩又魅。

但,歌词一改,味道全无。

“I'm not the kind of drum you play one time”中的“drum”改成“dream”。

原曲翻译:我不是你玩一次就抛弃而忍气吞声的鼓。

改后:我不是你随意的梦想。

直接没内味了。

原:But I'm not the kind of drum you play one time

改:But I'm not the kind of dream you make one time






另有一处,把“girls”换成“moods”。

情绪可以摇摆,但女孩不行。

原:That makes the girls all swing

改:That makes the moods all swing






毕竟,摇摆的女孩子能算正经人吗?!

行叭。

可这翻译又是怎么回事?

“sway”硬拗成“能力”,“stay”硬拗成“佩服”。






原曲的画面是:真丝吊带,顾盼生姿。

改后这又是啥?

风情意味尽失,只留下满头问号。

翻译,讲究一个“信、达、雅”。

忠实。达意。雅致。

连忠实与达意都做不到,还谈什么雅致?

放眼望去,又岂止是在《创造营2020》。

只要你张嘴唱歌,迎头而来的便是阉割。

更多时候,已经不是词不达意,而是狗屁语句不通。

02

歌曲。

以曲为身,以字传神。

一个字是画龙点睛,一个词是点石成金。

加一笔是负担,少一笔是缺陷。

而金曲,更是无可动、可改之余地。

但,我还是天真了。

杨千嬅的《处处吻》算是经典了。

这歌唱的是颠倒众生、游戏人间的情场浪子。

原歌词,“一吻便救一人,一吻便杀一人”,多精准。

韩雪翻唱,“杀”字不能提,改成“刷”。

一吻刷一人,这是以“吻技”作为考核标准?

咦~更“脏”。

原:一吻便杀一人

改:一吻便刷一人



人性不允许有裂缝罅隙,情感不允许三心二意。

于是。

“情人吻别人”成了“行人问路”,“旧情人惠顾他人”成了“亲人改备注”。

原:有半夜情人延续吻别人/让你旧情人又惠顾他人

改:有半夜行人延续问别人/让你的亲人又备注他人



这词改的前不着调、后不靠谱。

和前文后续、主旨思想有一毛钱关系吗?

更恐怖的是。

综艺《歌手·当打之年》,徐佳莹唱《我还年轻 我还年轻》。

“烟”不能提,改成了“眼”。

原:给我一支烟

改:给我一只眼



给我一只眼?

是不是有点太血腥残暴了。

同期嘉宾的表情,可谓心照不宣。


周深你也别笑得太开心。

忘了你翻唱朴树的《达尼亚》被改成什么样了吗?

“混账”改成“慌张”,“孤魂野鬼”改成“孤身一人”。

“空虚悲哀”也成了“空旷悲凉”。

原:我猜有个混账

改:我猜有人慌张



原:孤魂野鬼天涯

改:孤身一人天涯



原:已是无边的空虚悲哀

改:已是无边的空旷悲凉



不信鬼神,不空虚悲哀,做最最最坚定的唯物主义乐天派。

而“达尼亚”在俄语里,意思为“再会、再见”。

但这样的歌词篡改,还是再也不见为好。

可,还有吗?

有。

太多太多。

《中国新歌声》,唱《天空之城》,一句“爱情不过生活的屁”,改成“爱情不过生活的皮”。

《跨界歌王》,唱《在希望的田野上》,一句“那些东西大妈都不给你”,改成“那些东西他们都不能给你”。

《天赐的声音》,唱《改变自己》,一句“但脏话没用,大家只会嫌凶”,改成“但脏话没有,大家只会轻松”。

当所有的崎岖肮脏被抹杀折叠,只剩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或许是真的轻松了,也或许是已经麻痹了。



我想起音乐剧《我,堂吉诃德》。

尚未麻痹的堂吉诃德,误把风车当巨人,误把旅馆当城堡,非要挑战生活,惩恶扬善游侠四方。

却唯独他,敢承认这人间真面目:

“听我唱,你这人间已病入膏肓,放眼望,尽是堕落癫狂。”

只是这句,在《声入人心》中也被删了。

罢了罢了。



被删句在最开头

03

维特根斯坦说:

“我语言的界限,就是我世界的界限。”

如今,语言的界限尚不明确,世界却早已局促。

逢唱必改的《易燃易爆炸》。

在《青春有你2》中改了3处,《歌手2018》中改了5处,《天赐的声音》中改了6处。

奇怪的是。

《天赐》中,还可以“私奔”,不可以“艳情”“销魂”;

《歌手》中,可以“艳情”“销魂”,却不可以“私奔”。

但“疯魔”“轻佻”“下贱”“杀人”,绝对不可以。



所有的平台与制作组像是踩着线,努力往安全区中央挤靠。

界限并不清晰,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头上悬着剑,屁股下顶着针。

所以,要保险一点,再保险一点。

将裤腰带勒得紧一点,将镣铐戴得更重一点。

一切便魔幻了起来。

电视节目,“死”字要打引号。

笑“死”我了。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真的很搞笑。但你放心,死不了,也没人死。

无异常,很和谐。






“坏”字要打引号。

因为我是个“坏”女孩。

这话什么意思?我尝试着理解一下。

我是个“坏”女孩,但我不是真的坏,我只是用坏形容一下,你们听了也不要变坏。

危险形容词,请勿模仿。



如果“死”与“坏”打引号还能勉强理解一下。

但,将“屁股”换成“臀部”,将“性感”换成“成熟”。

恕我理解无能。

原话:这个屁股真的转得好奇怪

字幕:这个臀部真的转得好奇怪



原话:我的脸不性感

字幕:我的脸不成熟



有人调侃,建议按老规矩将敏感词改成“口”。






当你看到《口口口口》也别诧异,这是莫言写的《丰乳肥臀》。

荒唐啊,可笑吧。

张爱玲说:用美丽的思想和美丽的身体取悦人,并没有高下之分。

性感无罪。“屁股”也没做错什么。

何至于此。

难道观众都是鲁迅笔下“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的猥琐国人?

哦,对了。

年初,《美丽人生》在内地上映时。

那句“想和你做爱”也改成了“想和你在一起”。






上图:英文版翻译

下图:国内上映版

男主角激荡生猛的爱意在那一刻被粗暴荡平。

观众只能苦笑:

众所周知,我们是无性繁殖,是有丝分裂,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总之,与“性”无关。

避谈性。不说爱。忌讳死。

又如何完整身体,充沛灵魂、感知生命?

斩断七情六欲,去除荤腥杂念。

做不了圣人,我们只能做机器。



04

有时我有一种很 悲哀 悲凉 还行的感觉。

当《大艺术家》的歌词“谁都应该宠爱纹身”,“纹身”被改成“闻声”。

对应着,电视上的纪录片,纹身被糊满了马赛克。



当在《中国有嘻哈》里,《重庆魂》的歌词“风水好帮你修座坟”被改成“风水好帮你修座门”。

对应着《中国有嘻哈》改名为《中国新说唱》,所有的导师、选手不准染发。

我意识到:

小众文化永远无法大众,地下文化永远走不到地上,亚文化永远无法被正视。

因为,文化被公示于众的代价太大。

挑筋断骨,面目全非。

原:时间比LV还贵

改:时间比live还贵



在《美丽新世界》那本书中,野蛮人说:

“可是我不想要舒适。我想要诗歌,我想要真实的危险,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善良,我想要罪恶。”

他想要的,无非是不被筛选阉割的权利。

我们也一样。

《盛夏光年》中有相似的一句:

“我要 我疯 我要 我爱”

后来,袁娅维在综艺里唱这首歌,字幕组直接罢工了。

你听到啥就是啥,但不代表到底是啥。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被净化的不止是句歌词。

诚如作家托尼·莫里森所说:

“压制性的语言远不止于再现暴力,它本身就是暴力;

它远不止于再现知识的界限,它本身就是知识的界限。”

非黑即白,非道德即不道德,非真善美即假恶丑。

没了灰色地带,没了讨论的空间。

复杂人性所能栖居之地越来越狭小。

我们不谈“死”,于是更加惧怕“死”;我们不谈“性”,于是更加恶心“性”;我们不谈“坏”,于是更加恐惧“坏”。

但,不谈,便代表不存在吗。

本质上,这是怯懦与逃离,是无措与难堪。



只希望有一天:

不要再害怕语言,不要再害怕文字。

我们能直抒胸臆,能畅所欲言。

毕竟,描述、谈论、分辨负面信息,不会毁掉一个人。

但,避谈,不谈,打码所带来的无知却会。

我想要诗歌,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善良,我想要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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