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有名的《与高司谏书》,其实是一封“骂人”信。骂人者是北宋文坛领袖、政坛清流代表人物欧阳修,被骂者为宋庭名臣、司谏官高若讷。而此“骂”则缘起于另一人物,即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范仲淹。

表面看,这是一场朝廷官员间的口水官司。欧阳修变着花样臭骂高若讷,只为力挺同朝为官的朋友范仲淹,实则牵扯到为官之道、做人操守、人格曲直等大是大非问题。

实际情况是,欧阳修一生曾遭3次贬谪降职,竟两次都与范仲淹直接或间接相关。这并非仅只是简单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使然。根本上,欧阳修每次不惜冒着被降职风险也要出头维护范仲淹,只为抬高当时整个官场总是会被庸官弄臣一再踩低的道德底线,表现的也是一种匡时救世怀抱。

从一封信开始的友谊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且在政治上负有盛名。

欧阳修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绵阳),3岁时,父亲去世。他是家中独子,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只得到湖北随州去投奔欧阳修的叔叔。叔叔家不很富裕,好在母亲郑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加之欧阳修的叔叔也不时关怀,总算没有让童年的欧阳修失去基本教育。

1029年,欧阳修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来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虽最终没中状元,也获得了不错的名次,欧阳修被授予官职。

不久,欧阳修便辞别家人,到洛阳去上任推官一职,这就相当于今天的政府办事员。

一开始,青年欧阳修虽与大他18岁的政坛名宿范仲淹同朝为官,却并无交集。很具戏剧性的是,他们真正开始交往,缘起于欧阳修给范仲淹所写的一封政论信。

宋仁宗执政期间,起用了一些有志之士,准备实行政治改革。1033年5月,深孚众望且被欧阳修目为偶像的范仲淹,被朝廷从陈州召回东京汴梁,在朝中担任负责向皇帝进言的右司谏一职。此时尚在西京洛阳做推官的欧阳修,原与范仲淹素不相识,但本着对国家负责的热忱,他毫不犹豫地就给范仲淹写了封信,这就是《上范司谏书》。

欧阳修

欧阳修在信里对范仲淹说:让您当个原属七品官的司谏一职,对您来说,没啥可喜的。可在我们大宋朝廷,能跟皇帝随时讨论国家大事的,只有宰相与司谏了,别的官员只能负责本职,不能越职言事。因此谏官的作用,非同小可。您看,宰相和司谏能与天子“争是非”,纠正天子的错误,这是多么重要的工作岗位啊!

接下来,年轻气盛的欧阳修话锋一转,直言道:自从知道您受命以来,我们都翘首踮脚久久等待着您在朝廷直言规谏圣上的消息传来,而最终等来的,却是您一点有用的言论都没发表啊……

他在信中表示,希望您范仲淹真能向朝廷进言,办点事实啊。

欧阳修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资深同僚,期待如此殷切,要是完全没有打动甚至刺激到满腹才情、一腔热血的范仲淹,那才叫怪了。

正是在接到到欧阳修这封信后不久,范仲淹便发动了旨在整顿官僚机构,并行"均公田" "厚农桑" " 修武备" " 减摇役"等措施的庆历革新运动。这与范仲淹的胆识、学养密切相关,但也与欧阳修写给他那封《上范司谏书》中,出自公心的一顿激励,不能说没一点联系。

这两人后来跨越官职的忘年之交,便是从这封讨论国家时局及未来发展的书信开始的。

其间,范仲淹把当时的社会问题归咎为腐败,而欧阳修看得更深刻,他认为冗官冗员才是根本问题。尽管政见不尽相同,但除弊兴利的大目标却很一致。只可惜,庆历新政因冒犯了既得利益者,遭遇了极大的阻力,颁行只1年零4个月便告失败。在范仲淹被贬饶州(今江西鄱阳)的同时,欧阳修作为他的“朋党”也受到牵连,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谁叫他此前确实写过一篇《朋党论》,上奏给朝廷,表示力挺范仲淹实施新政呢。

至此,这两个已是肝胆相照的当事人,实际还完全没见过面,只限于书信往来,隔空神交的笔友关系。

直到若干年后,等到欧阳修被召回京城,范仲淹也被从基层重新调回朝中履新后,两人自然初见即是故交,从此成为北宋政坛上真正的同志和盟友。

范仲淹

屡遭贬官的政坛同志

范仲淹(989年-1052年),北宋著名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他为政清廉,体恤民情,刚直不阿,力主改革,屡遭奸佞诬谤,数度被贬,但却愈挫愈勇。

范仲淹生于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父亲早逝,母亲改嫁,生活艰苦,但他却乐观向上,聪颖好学。1014年,少年范仲淹在应天府书院读书时,面对观望出游皇帝的众人,他仍埋头于书本,只道:日后再见,也未必晚。日后事实果如其言。第二年,他得中进士,入仕为官,开始了此后近40年的政府公务员生涯。

很长一段时间,范仲淹做官后一直在低职位上徘徊。他做过负责监督淮盐贮运转销的盐仓监官,当过不辞辛劳为民治堰的县令,大约三十四五岁时,才被调回京师,从此跨入京官行列。

1027年,范仲淹经晏殊推荐,荣升负责皇家图书典籍的校勘和整理的秘阁校理。出于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曾几次大胆直言批评章献太后垂帘听政带来的弊端,因此而被贬为通判;章献太后去世后,范仲淹又被召入京,任左司谏,但不到一年,又因批评仁宗皇帝废除皇后,被贬知睦州(今杭州淳安)。1035年,又应召回京,掌管国子监,也即国家最高学府。

范仲淹的这些经历,作为其忘年交的政坛同道,欧阳修既是知道的,也是十分同情的。于是后来就有了他在范仲淹再次被贬时,不怕又受连累,写信“怒撕”其眼中的小人式同僚左司谏高若讷的故事。

1035年晚些时候,范仲淹出任权知开封府事,也就是代理开封府地方长官。当时的北宋宰相叫吕夷简,全权负责朝廷官员的人事安排。范仲淹据实认为,吕夷简选拔干部多出其私门,于是向仁宗奉上《百官图》一册,奉告圣上选拔干部“如此为序迁,如此为不次,如此则公,如此则私,不可不察也”,并进一步指出近臣进退必须得由皇帝自己把握,不能全权交给宰相吕夷简假公济私,任意妄为。据《史书》记载,吕夷简看到《百官图》后非常不爽,但他隐忍着没有发作。后来又因建都一事引发两人意见不合,吕夷简一怒之下把范仲淹请出了京师,并请求在朝堂立一块“朋党榜”,把范仲淹等人名字写上引以为戒。

此番范仲淹二度被贬饶州后,皇室秘书丞余靖、太子中允尹洙等人都为他请愿求情,但由于他们并没有“言事之权”,皆以越权之罪被贬官。

《百官图》

当时朝廷的司谏官是高若讷,他负有向皇帝直陈进谏,及时纠正皇帝决策缺失职责,并享有言而无罪的特权,因而此时最有义务也最有权力为范仲淹申辩。然而,高若讷不仅一言不发反而落井下石,到处宣扬范仲淹是个不贤之才,极尽诋毁之能事。对此,作为范仲淹的拥趸和同道,欧阳修尽管实在气愤不过,但因他当时担任的只是负责校对整理图书文献的馆阁校勘一职,按律例没有谏言的权利,而且朝廷已就此事下诏“不得越职言事”。在绝无可能直接向皇帝陈情的情况下,他把激愤干脆对准了高若讷,以写信方式,“怒撕”其不作为的种种表现,甚至直斥其是否知道世上还有羞耻二字。

这便是史上有名的欧阳修怒骂庸官不作为的《与高司谏书》。

而且在这封信的结尾,欧阳修铿锵有力地说自己就是范仲淹的“朋党”,矛头直指朝廷颁布的“朋党榜”。如此言辞凌厉的信,在当时既相当于以身试法,也无异于自投罗网。

诚如欧阳修自己所料,就在此信递呈上去的当天晚上,作为司谏官的高若讷,便把它拿给了最是忌恨范仲淹及其“朋党”的时任宰相吕夷简。天一亮,吕夷简又将此信直接上交给了皇帝。其结果是,欧阳修被贬官到夷陵(今湖北宜昌)做县令去了。

欧阳修为官一生,遭贬3次,其中2次与范仲淹有关,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同志,这表现都堪称绝对够意思。

欧阳修手迹

怒斥庸官当如欧阳修

欧阳修以一腔内力铿然写下的这封《与高司谏书》,字里行间彰显的都是仁人志士嫉恶如仇,且敢为事言、敢为义言的原则,这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来所秉持的基本操守。如果细读这封极具逻辑性的“骂人”信,我们不得不佩服,日后成为一代文豪的欧阳修,居然能把发怒整成一种艺术。

信文一开始,欧阳修先讲自己对高若讷的认识过程。欧阳修以他对高若讷的耳闻传言展开叙事,写出他的“三疑”。一疑其文名不彰,“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其人虽列进士及第榜,但在欧阳修眼里,不过默默无闻辈。二疑其品节问题。欧阳修坦言他从朋友那里对高若讷的了解,是“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到这里,欧阳修提出了他疑惑的论据,“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而身居司谏位的高若讷,却“俯仰默默,无异众人”,岂可不疑?三疑自己的判断近乎有误,几乎已认定高若讷为人人可敬的真君子了。因为他“侃然正色”“无一谬说”的表现,欧阳修虽有疑虑,但内心已倾向于认为高若讷是真君子了。14年里而存“三疑”,欧阳修铺叙不可谓不丰厚曲折,然而笔触一转,他又说:“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这一结论是经过“三疑”步步为营的推论得出来的,极为果断有力。

为进一步证明高若讷是“非君子”的论断,欧阳修讲完道理摆事实,又以对人情的洞见,充分揭露高若讷是“君子之贼”。作为司谏他首对范仲淹无辜被贬谪一事不辨是非,跟着大家诋毁的行为无非是文过饰非、掩饰自己的恶劣勾当,所以纯系“君子之贼”。

这还不够,欧阳修拿出更有力的“历史”证据,谴责高若讷“罪在默默尔”。文中先以范仲淹曾被器重的事实,运用两难推理,论证无论范仲淹贤与不贤,高若讷的“默默”都是失职。再引用史实,说明贤与不贤自有公论,世人是不可欺的。而高若讷“又欲欺今人”、又欲“欺后世”,作为谏官这样“行道”,必将落得“他日为朝廷羞”的可耻下场。最后欧阳修以安道、师鲁的直言敢谏与高若讷的“默默”作比较,痛斥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

《与高司谏书》这封信,骂得如此有理有据、淋漓痛快,实则有一股磊落于胸的浩然正气回荡其间。

说起中国古代文人间的友谊,人们往往会先提及李白与杜甫,对其“诗友”关系艳羡不已。其实,在今天看来,古代最具有新型关系的情谊,恐怕当推宋代一些大文人之间的友谊,而且因其多半既是文友又是官场上同志式的“朋党”,比起李、杜来,他们的互相砥砺、助推甚至共同进退、彼此照耀,更值得我们思考。只因,仅以欧阳修与范仲淹为例,两人不仅交情深厚,才情豪迈,在同一时期分别写下了《醉翁亭记》和《岳阳楼记》两篇传世散文,而且他们在入仕济世坦诚相对与互相扶助方面,无疑更具有坚持原则、共守底线,既垂范同侪,又激励后世的榜样力量。其中深蕴着超越时代局限的普世价值。

公元1050年,仕途多舛的范仲淹在徐州溘然长逝,享年64岁。范仲淹病逝后,欧阳修自是悲痛难当。自从失去这一平生知己与官场好友后,欧阳修的思想便开始渐趋保守。由此可见,范仲淹之于欧阳修,是怎么一种相互激励与成就的共生关系了。

倒也真不枉他替范仲淹那么无遮无拦、痛痛快快地写《与高司谏书》,骂过曾为他们所不齿的同僚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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