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瑞金市中部,象湖镇。2016年1月26日上午8时,上坪村农民夏林早早打开了小卖部。天寒地冻,还下着冷雨,乡亲们大都没有起床。上坪村位于闽、粤边界,是赣入闽的主要通道,来往客人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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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方缴获刘纪平使用过的凶器。

  来自江西瑞金的举报人领取30万悬赏。

  一名穿蓝色雨衣的外乡人走进了小卖部。60多岁的夏林与乡亲们都熟头熟面,外乡人他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但这名来店多次的外乡人他并不感到陌生,个子矮小,八字眉、单眼皮、朝天鼻,仿佛是哪一幅画中的人物。

  半小时后,象湖镇派出所接到了农民夏林打来的电话,说见到一个长得和广东通缉犯刘纪平长得很像的人。象湖镇派出所不敢怠慢,立即组织十余警力赶到现场。

逃亡94天的通缉犯

一个上了百度百科的“普通”农民

  从2015年10月24日开始,“刘纪平”因重大杀人嫌疑,成为中国公安部通缉名单上的一员。这个被悬赏35万通缉【A级通缉通告全文】的有精神病史的农民,是百姓眼中杀人手段残忍、十恶不赦的恶魔。

  在网络上,和其他普普通通的农民不同,刘纪平的名字甚至可以在“百度百科”找到,而“刘纪平”这个词条更新于2015年12月15日。词条人物介绍了他的基本情况; “刘纪平,男,1977年5月10日出生,身高165cm,体态偏瘦,有精神病史,户籍地址系广东省连平县陂头镇贵东居委会1号。”

  人物事件:“ 2015年10月24日下午15时许,河源市源城区客家文化公园北端荒山发生了一宗致两小学生死亡一小学生受伤的故意杀人案件。经侦查,警方发现刘纪平有重大作案嫌疑,现正在逃。”

  通缉令上的照片,刘纪平其貌不扬,八字眉、单眼皮、大鼻孔、皮肤暗黄,是典型脸谱化的人物。

落网时他身上还有一把铁锤

  令人惊讶的是,刘纪平从案发至落网的2016年1月26日,整整消失了94天。

  案发后,国务委员、公安部长郭声琨,公安部副部长李伟以及广东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李春生等领导先后作出批示,要求尽快破案。李春生同志要求,要举全省警力资源,全力开展破案工作。省、市、区公安机关立即抽调精干警力,成立专案组展开侦查,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刑侦局局长林伟雄亲任省专案组组长,公安部刑侦局也派出副局长、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刘忠义带队的工作组,多次到河源督办该案。

  河源抓捕刘纪平专案组不敢松懈,组织警力在河源市各县区部署开展排查布控工作,并逐步将范围延伸至广东韶关、梅州、惠州及江西赣州、福建龙岩等地。

  1月26日上午8时32分,象湖镇派出所干警驱车两分钟赶到了位于上坪村的小卖部,但嫌疑人已经离开。天空中依然下着微雨。报案人夏林说,那个貌似刘纪平的人已经来过多次。

  干警分头寻找,9时50分,象湖镇上坪村的乡道上,和夏林描述打扮相似,身穿蓝色雨衣的男子缓缓走来。一位抓捕的干警事后描述;“嫌疑人非常疲惫,没有任何反抗。他随身携带了1000元人民币,两张身份证,兜里还有一把铁锤。”干警们都熟读“通缉令”上的描述,迅速挠开嫌疑人右脚裤腿,看到了那条通缉令上提及的疤痕。

  现场有大量的群众目睹了抓捕过程,一位途经的妇女感叹,这么弱的通缉犯,女人都可以把他抓住。

常光顾贴满通缉令的市场

  刘纪平以200元每月租住在上坪村杨姓农民的家中。对于农村,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房东杨某见到刘纪平每天无所事事,很是奇怪,但杨某妻子对这个外来人颇有好感,说他人老实。

  让警方感到庆幸的是,如果再晚到两天,刘纪平又将消失在警方的视线。房东杨某说,刘纪平希望能帮他找一份工作,并缓交几日租金,被杨某拒绝。

  刘纪平落网后,警方对其身上的1000元感到疑惑,再联想到铁锤,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案组干警说,刘纪平身上极有可能还有血案。

  刘纪平对公安布下的天罗地网似乎并不在意。上坪村有一个小型的肉菜市场,到处张贴了抓捕他的通缉令,他也敢经常光顾,买些猪杂打打牙祭。

  一位普通的农民,犯下公安部的A级重案,居然可以靠一己之力躲避天眼的天罗地网94天。这究竟是怎么样做到的?据南都记者此前到刘的家乡了解,刘纪平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陂头镇的贫困户

他年迈的父母依靠低保生活

  连平县陂头镇位于连平县西部,西与韶关翁源县龙仙镇交界,南与新丰县接壤,北与江西全南县毗邻。地理环境复杂,位置偏远。贵东境内奇峰突兀,碧水环流, 却是连平县最贫穷的区域。

  刘纪平的家乡连平县陂头镇贵东蒲田村,又是连平县最偏远的乡村,被当地老百姓称为“连平县的西伯利亚”。

  2016年1月10日,贵东蒲田村。天气寒冷,汕昆高速建设加快,在这片土地即将有翻天覆地变化前,满目的还是,灰尘滚滚的乡道。尘土笼罩下,绝大多数的树木都只剩下枝桠,显出大小不一的鸟巢。田间可以果腹的粮食都已收割,只裸露布满根茎的土地,大批八哥云集,在赭石色的干泥上嬉戏,恍若置身在北方的偏远山村。

  72岁的刘贵忠已经不能正常行走,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在田埂挪动。作为杀人犯刘纪平的父亲,现在,他在贵东蒲田村人人皆知。三年前,一次中风剥夺了他自力更生的能力,他和同样年迈的妻子相依为命,靠每月300多元生活,其中200多元是低保金,100元是村集体高龄补贴。

没有大门的房子是20年前建的

  刘家的一层小楼位于蒲田村东向尽头,要穿过无数高高矮矮的民居才能到达。这座不起眼的小楼没有大门,可以随便进入,大门框刚刚用白色的石灰粉刷过。室内有一字排开三间房,右手是杂物房,堆放着简陋的农具和一个谷仓。左手是刘贵忠夫妻的房间,中间大门紧锁的,就是刘家唯一的儿子刘纪平的房间。

  这一层小屋建于90年代,是农民刘贵忠最身强力壮的时候修建。那时,刘贵忠在家养了几头牛仔,几年后卖出了“天价”——10000多元,加上部分扶贫款,勉强建起了这座宅基地占地近100平方的安乐窝。

  刘贵忠的邻居刘正直正在建设三层的小楼,提起刘贵忠的贫穷他也颇有感慨,他把这归结为刘贵忠家儿女少,特别是没有多生几个儿子。在蒲田村这个客家的小山村,农民生两个儿女的相当少见。

刘纪平在挂历上紧靠“福”字贴上了自己的照片。

他将自己的照片贴在“福”字旁

  刘纪平的房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63岁的母亲张倩莲打开房门,这间20平方不到的小房间内,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张方凳和一个木沙发。沙发上是刘纪平留在家中的全部衣物。儿子离开后,张倩莲一直都没有挪动,衣服上还有刘纪平的气息。

  房间内没有任何装饰物,最显眼的是沙发背后的墙上的一本红色挂历。那是2008年的“福”字挂历,挂历翻开的是封面和一月份,从08年挂上,就再也没有翻阅过。这是本普通的挂历,如果不细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走近挂历,贴在封面的大“福”字右边,是刘纪平自己最喜欢的一寸照片。张倩莲说,是儿子在河源一家企业打工时拍摄的,他异常珍惜这张照片。和通缉令上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脸部显得更加丰满,表情憨厚。被翻开的一月份挂历上部,有用圆珠笔清晰写上的6个大字“人算不如天算”。

  张倩莲说,这是儿子2015年正月十五离开家前,在挂历上贴、写的。老夫妻都不识字,不知道文字的意思。离家8个月后,刘纪平犯下了震惊广东的“10.24河源客家公园杀童案”。

贵东中学的“学霸”

从小就内向常受同学欺负

  父亲刘贵忠说,儿子刘纪平的真实年龄是1976年7月,并非通缉令上的1977年5月。他上有一个姐姐,大他三岁。

  陂头是农业大镇,农产品资源丰富,又是连平的主要产粮区,素有“连平粮仓”的美誉,但自古文化名人匮乏。

  刘家一直靠5亩地生活,从未想过有出头之日,直到刘纪平的出生,刘贵忠看到了希望。

  刘纪平小学读的是蒲田村办学校,与其他同龄人不同,他从小就特别内向,不愿意与人交往。由于身材矮小,常常受同学欺负,这更增加了他的自卑。

  “他很少与同学说话,同学们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在蒲田村,刘纪平儿时的女同学刘某说,“他是同学中最害羞的,还不喜欢剪头发。很多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女孩子。”

刘贵忠每天在家等待犯事的儿子,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见他一面。

记忆力惊人自称过目不忘

  “识字爱读书,致富爱养猪”,让刘家人欣慰的是,他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且记忆力惊人,自称可以过目不忘。即使在他成年之后,好记忆依然是他值得炫耀的。母亲张倩莲回忆,家中从来没有电话本,亲戚朋友的电话刘纪平可以随口说出。

  更值得骄傲的是,刘纪平表现出对应试教育不可思议的天赋,从小学到中学,每次考试,他都是全班的头两名,这让一辈子耕田的父亲颜面有光。

  2016年1月27日上午,广东省公安厅,刑侦局副局长梁瑞国通报“由于犯罪嫌疑人刘纪平性格孤僻,社会交往极少,在潜逃过程中多穿雨衣、戴草帽,反侦查意识极强。”使得专案组充分掌握了他的特点。

  读书期间,刘纪平基本上没有朋友,在家中静坐,成为了他少年时期的最爱。“牛耕田马食谷,各人自有各人福”,刘贵忠安慰自己。

无钱读书成人生转折点

  转折点在1993年,17岁的少年刘纪平在贵东中学读初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东中学老教师介绍;“贵东中学是贵东唯一的一所初级中学。贵东从地理位置上,离连平县异常偏远,作为国家级贫困县——连平最偏远的乡镇,贵东在经济发展上常常被忽略,在教育方面也如此。”

  “贵东普通的农家子女可以上小学,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刘纪平是蒲田村的幸运儿,意气风发,成绩优异。为了让家中尽快脱离贫困,他选择报考中专。

  在90年代,即使在城市,考上中专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在报考前,刘纪平没有考虑到的一点,靠5亩地生活的一家人,年收入不足千元,是无法成就他跳出农门梦想的。

  中考成绩公布,不出所料,刘纪平考中某粮食专科学校,但令一家人不能接受的是,每年的学费加生活费用在3000元左右。就算放在现今,这也是刘家不能承受的巨款。

  父亲刘贵忠一辈子为人老实,从来没有问人借过一分钱。3000元!问过周边直系亲戚,根本无法凑够。“人带面,树带皮”,刘贵忠一向脸皮薄,拉不下身板对外姓的远亲开口,最终决定,还是让儿子放弃。

  内向的刘纪平想读书,刚从高中的兴奋状态回过神来,却面临残酷的现实。他闷在屋内,几天几夜不出门。刘贵忠夫妇估计,过几天能好。

  在蒲田村走访,大多数村民都知道刘贵忠家曾经有一个会读书的儿子,但对以他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大多数村民都不知情。

  刘纪平的房间整洁赶紧,一直保持他离开后的模样。

偶发的精神分裂症

一走三年不联系家人

  1993年9月间,秋意正浓,蒲田村满目金黄,遍地稻香。刘家的五亩地也准备开始收割,是农家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

  刘纪平开始说胡话,父亲刘贵忠听到,他喋喋不休的都是祖宗和祠堂的事,这些以前他从来不关心。之后的每天,他都坐在自己的屋内,表情木讷,手舞足蹈,重复唠叨祖宗和祠堂,祠堂和祖宗。一个多月都还不出门,刘贵忠夫妇赶紧叫来亲戚往医院拉。刘的家人称,医生的诊断是,间歇性精神病。

  2015年11月18日,在确定杀人嫌疑对象后,广东省河源市公安局源城分局在抓捕刘纪平的通缉令称:“性格孤僻,有精神病史”。

  年底,刘纪平又恢复了正常。从没有出过远门的他,做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决定,客家俗话说“生处好寻钱,熟处好过年”,他决定要到河源去闯一片天地。

  刘纪平第一次出门就是三年。张倩莲说,他回来后又再离开,但逢年过节从不和家中联系。客家传统说“有钱冇钱,回家过年”,但儿子从不遵循。即使回到家,也从不给父母分文,也不讲他在外闯荡的故事。刘贵忠夫妇想念儿子,却完全无法找寻他的行踪。即使三年前,刘贵忠中风在床,刘纪平也漂泊在外,未能尽孝。

犯病两次家人未重视

  23年间,刘贵忠偶尔回来,犯病两次,家人也习以为常。

  刘纪平最后一次回到蒲田村是2014年底,他全身是伤,灰头土面,走路只能跳行,如港产片里的僵尸。他对母亲说,在外面打工,被工友欺负了,他打不赢别人。张倩莲见他很消瘦,左手腕和右小腿都有一纵行手术疤痕。刘纪平苦笑说,手脚内都镶有钢板。

  他每次回家都身无分文,出门穿的什么衣服,回来还穿什么衣服。张倩莲掏出零钱,让他在村内的理发店剪去了一头长发,才露出了他原来的模样。

2015年正月十五,刘纪平在挂历上留下6个字。

家人称他从未谈过恋爱

  那时候,39岁的刘纪平已经不再年轻,没有技术、没有金钱、也没有好的手脚。唯一和自己同龄的姐姐也经常批评他,令他厌恶。

  “有钱婚姻早,冇钱等到老”,刘纪平的家人称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机会追求过女孩。家人因为经济原因,也从来没有给他介绍过对象。

  2014年农历新年,刘纪平病情稍微好转,他还保持以前的习惯,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那段时间,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偶尔,他也外出,村里没有任何朋友,他蹦蹦跳跳在蒲田村空旷的田野上,东游西逛,无所事事。

  正月十五之前,他给父亲提出,还要去河源闯闯。正月十五当天,母亲张倩莲推开他的房间,已经人去房空。留下的,是木沙发上的是一箱旧的衣物,墙挂历上的照片和“人算不如天算”6个字。

  60岁的刘新初是刘纪平的姑姑,她说刘纪平从小是奶奶带大,奶奶非常宠爱他,对孙子有求必应,导致他成年后好逸恶劳。

  母亲张倩莲想儿子,但她眼前更担心他们的日子是不是能挨过猴年春节。空空的谷仓底仅有一担谷了,“禾就怕寒露风,人就怕老来穷,这就是我们家的真实情况”。

  刘贵忠在妻子的搀扶下,坐在没有大门的大门口,等着有机会见儿子最后一面。“唔怨天,唔怨地,只怨自家唔争气”。如今,他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厚着脸皮借来钱,让儿子读大学。之后参加工作,结婚生子,完成一个贫困学子的鲤鱼跳龙门。

  公安到蒲田村来过三次,家人才知道刘纪平在外面犯事了。如果不是看到满村的通缉令,刘贵忠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专案组眼中的好色之徒

曾因50元嫖资被打残

  1月16日上午9点55分,寒潮过后,大雨持续。广东省公安厅警笛长鸣,公安部A级通缉犯刘纪平身着棕色夹克、灰色长裤,戴着黑色眼罩,在两辆警车和数名持枪特警护送下到达。

  特警将刘纪平从警车中带下。刘纪平手被反铐,几名特警全副武装将其押入省公安厅刑侦局,完成赣粤现场交接。

  河源市源城区副区长,公安分局局长赖昌彬面露喜色,近看他双眼布满血丝。这位年近六旬的汉子已一夜未眠。三月来,抓捕刘纪平他总是冲在第一线,连续跟踪,让他对刘纪平的行踪有所了解。

  赖昌彬带领的专案组曾一路追踪刘纪平的痕迹,掌握到了其好色的特点。

  刘纪平家庭贫穷,也好逸恶劳,一直未婚。他右腿部的伤痕并非被工友所伤,专案组调查得知,他是色情服务场所的常客。2014年底,刘纪平在河源嫖娼,因为50元与妓女发生纠纷,被老鸨叫来帮凶打至残废,后用钢板固定才逐渐恢复行走。  

  刘纪平被抓获。

杀人后当过化粪工人

  2015年10月24日,刘纪平杀人后逃过警方追捕,在梅州兴宁做过五天的化粪工人。在这期间,他还经常光顾发廊。一位参与调查的干警说;“由于身上没有现金,他会经常调戏卖淫女,过一下嘴瘾。”

  对于刘纪平为何在河源客家文化公园伤害三名学龄儿童,赖昌彬称,警方并没有得到准确答案,需要对刘纪平进一步的提审。河源源城公安分局一位干警透露,当日,三名学龄儿童曾经要求刘纪平和他们一起捕鱼。

  2016年1月26日下午,河源客家文化公园案发现场,凄风冷雨,杂草丛生。凶案发生后,公园游客锐减,警方在现场周围新增的视频监控格外醒目。

  河源市的各公共论坛上,一片欢呼雀跃。部分市民和江西上坪村房东杨某一样追悔莫及,调侃说“过年又没钱了,35万飞了!” 更多的市民感叹,“真的好能逃,这么久才抓到,一点都不像是神经病的人”。刘纪平逃亡的这94日,让多少专案组干警难以入眠,或许他们才更能真正体会到将刘纪平缉拿归案的可贵。

  

  警方发布刘纪平落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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