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如果你喜欢早期的Bauhaus、Joy Division,当然还有Gang of Four,那你一定也听过“重塑雕像的权利”,这只完美地继承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英国后朋克遗风的乐队。他们以一种紧张而富有侵略性的前进姿态,在摇滚圈和其他乐队划出了一道宽宽的界限。他们寡言少语、缺乏互动,主唱兼吉他手华东也坦承自己不善社交,圈子里的朋友很少,除了偶尔接受采访,他们几乎将全部的时间都投在了音乐的编写和排练上。也许就是这样踏实、冷静、尖锐甚至有些偏执的特性,才能让他们做出如此极致的音乐。

如果你看过他们的现场,一定也会发现“克制又极具爆发力”是对重塑最为中肯的评价,他们从不用煽情的语言或动作去煽动歌迷的情绪,但每当音乐响起,他们似乎总是有一种催眠般的魔力瞬间将你从现实当中抽离,猝不及防地把你拖入一个偏执而扭曲的异世界。

尽管重塑从出道始即被视为“中国最好的”后朋克乐队,而华东说“我们是国内最好的摇滚乐队之一,并且不限于后朋克”。事实上在近几年的创作中,他们除了原有的吉他、贝斯和鼓,还加入了更多的周边乐器,或许再用“后朋克”来简单的定义他们早已显得不太合适。2016年,重塑乐队开始全力准备新专辑的录制,在他们新歌的排练间歇,搜狐文化独家对话乐队主唱华东,聊聊这个有些“冰冷”的乐队背后的故事。

做摇滚乐跟父母有过几年的争执

搜狐文化:我昨天看到你在朋友圈里贴了张你爸爸的照片?

华东:是的。那是三五年前外面的一个培训班拿我爸做广告的照片,他是那个培训班的特聘教授。其实是因为我父母刚学会用微信,我帮他们加了我,然后为了让他们知道朋友圈是怎样的一个东西,就贴了张他照片在那儿,教他们怎样去看。

搜狐文化:你爸退休了吗?

华东:退了,他77岁了,是南京大学教德语的教授。

搜狐文化:那你跟你爸的关系处的怎么样?

华东:好啊,要不好我也不会发这照片。

搜狐文化:在这之前呢?

华东:在这之前有过一些不理解,因为我妈妈也是德语教授,在他们认为,做乐队不是一件正经的、有保障的事情,我中学上的是一个蛮好的外国语学校,后来又在德国上大学。在他们的想象中自己的儿子不应该走这么一条路。另外可能也是媒体的关系,他们觉得做摇滚乐的要么自杀了,要么吸毒了,所以有过几年的争执,但后来他们发现我也是挺正常的在生活,做着一件说不上事业,但也能靠它养活自己的事情,所以慢慢的觉得也还行,就接受了。

   唱片封面《CUT OFF》

   唱片封面《WATCH OUT!CLIMATE HAS CHANGED,FAT MUM RISES…》

搜狐文化: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做音乐的?

华东:刚从德国回来的时候。

搜狐文化:回国之前你做乐队了吗?

华东:回国之前我也喜欢,算是爱好者吧。那时南京在五台山那边有一个防空洞,但我当时在那纯粹就是玩,真正决定做音乐还是回国之后的事儿。

搜狐文化:你没在国内过上大学?

华东:是的。我1995年高中从南京外国语学校毕业之后,在国内待了一年,然后1997年,十九岁的时候就出国了。

搜狐文化:你在南外学的是什么语言?

华东:德语。其实南外其他所有科目都跟普通的重点中学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外语课时我们要分语种,德、日、法三个小语种班分别在不同的小教室上,但语文、数学、历史、地理这些科目大家还是在一起上,我初一到高三都是在外语学校。

搜狐文化:你在德国待了几年?

华东:两年。

搜狐文化:读的什么专业?

华东:日尔曼语言文学。其实就是德语语言和文学,就像外国人到中国学汉语语言和文学是一样的。对我们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一个事情,因为从初一到高三这六年学的都是日尔曼语言文学,我们班所有同学都在德国上大学,只不过后来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选择留在了德国。

搜狐文化:读了两年应该是大专吧?

华东:我是本科,但是后来退学了,没有毕业。

搜狐文化:你觉得很无趣。

华东:音乐更好玩。因为会有更多未知的东西,我自己又非常喜欢。但对德语我谈不上喜不喜欢,当初只是因为我父母希望我能进外语学校学德语,所以我就学了。它对我来说更像一门工具,我很难像我爸爸一样,每天坐在那儿看书,去研究它的语法构成什么的,他可能觉得很有意思,但我更愿意在家里写歌、编曲,我会觉得这样非常有意思。

搜狐文化:那你父母现在怎么看待你现在的这种状况?

华东:总体而言他们觉得放心了。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多多少少还有点遗憾,也不是不满意,只是跟当初设想的路有点不太一样吧。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还有点担心我未来怎么办,比如他们到了70岁都有退休金,有医疗保险,也不用愁房子的问题,但我到了70岁可能就没有保障了。

搜狐文化:你在北京的这段日子父母来过吗?

华东:当然。

搜狐文化:他们会有点叹气吗?

华东:我现在还好。我对物质的要求也不是太高,现在可以租一个三室一厅、装修很舒服的房子,自己都能承担,父母来了也可以住。从生活的角度来讲我很满意。

搜狐文化:你父母南京人,一直生活在南京这样一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身份感肯定很强,那你现在在通州,北京的郊区,他们会不会有点遗憾,觉得你不够体面?

华东:也许以前有过,但现在没有了。因为他们现在的学生都是十九、二十岁的90后,他们听说过我们。某些学生从网上知道了我是他们的孩子,有时也会跟我爸妈说非常喜欢我。这时我父母就会觉得我也还行,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没有希望,或者纯粹是在玩一玩,我好像确实是在做一件事情,而且现在做的也有一些起色了。

搜狐文化:就很少年。

华东:对,包括达明一派《今夜星光灿烂》,这些歌我觉得专门就是写给我听的,他们对我的影响也蛮大的。

   华东接受采访

英语是一门十分适合歌唱的语言

搜狐文化:你是学德语的,那为什么选择用英语来唱歌?

华东:因为德语相对于英语来说并不是一个适合歌唱的语言,所以用它唱歌有些奇怪。首先它的语法结构非常复杂,而且要求也更加严谨,你的主语、谓语、宾语必须这么放,一个介词后面必须得接它的第几格,都是有一个比较严苛的规范的。另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听的音乐基本都是英文的,所以我希望我唱出来的歌,能够跟我喜欢的那些英文乐队听上去一样。其实2003年、2004年刚开始组建重塑的时候,我们有五六首歌汉语歌,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唱的很差,总是不能融入到音乐里面去。当然这肯定是我能力上面的问题,再加上汉语有四声,每一个字都有一个发音,对我来说很难把它拆开去唱,而英语一个单词可能三、四个音节,拆开唱就简单多了,所以我后来就选择用英语去唱了。

搜狐文化:很多人做demo的时候用假英语来唱,做完以后再填词,他们在处理韵律、节奏时确实很苦恼。中文在演唱的时候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华东:对,其实是挺难的。所以我非常佩服那些能把汉语真正唱好的中国歌手,虽然可能只有少数的一两个,但我确实挺佩服他们的。比如左小祖咒,我觉得他的很多歌在安排音节、发声方式,以及旋律和歌词搭配方面我都觉得非常好。

搜狐文化:是哪些?

华东:比如《苦鬼》我觉得他唱的就非常好,还有他和陈升唱的《爱情的枪》,我觉得歌词写的也好,旋律的搭配也非常聪明,而且听上去并没有被汉语语言的独特性所限制住,不过目前我想到的也只有左小祖咒。

搜狐文化:好像我所接触到的南京乐队,很少有中西合璧的,有些朋克或者后朋克乐队,大家听了都感觉非常西化,好像听英语摇滚乐已经变成了主流。你怎么去看这个状况?

华东: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在2003、2004年我开始做“重塑”的时候,国内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影响到我的东西,也没有我愿意以之作为一个目标的乐队。那个时候我听Joy Division,听Bauhaus,就觉得他们是我的目标。做重塑的第一天我就说,我要做的是中国的Bauhaus。当然,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但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是有这样一个目标的,它在音乐上能带给我一种认同感,有种亲切的感觉。它所触动我的东西可能比国内摇滚乐队来的要更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的声音吧,因为我其实也没学过英语,他的歌词我并不是完全能够看懂。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还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选择。

搜狐文化:这个也很奇怪,好像在南京年轻人听的音乐基本上都是这样的。

华东:确实,南京号称“后朋克之都”嘛,我年轻的时候好像The Cure的打口碟在南京特别好卖,价格也能卖得上去。我后来到北京也问过一些从其他城市来做乐队的朋友,他们那儿的The Cure是五块钱一盘,甚至五块钱三盘,反正听的人有点少。但是在南京就算是尖货当中的尖货了,你都很难看到的,几乎人人都在听。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搜狐文化:你现在多大了?

华东:我1977年底的,39了。

搜狐文化:你的乐队的其他成员现在多大了?是哪里的人?

华东:我们鼓手黄锦是1979的,刘敏是1982的。他们都是四川人。

搜狐文化:你们怎么会在北京组到一块儿了呢?

华东:我2001年左右在南京认识的刘敏,她那时是U235的吉他手,在南京一年。后来我们就和徐峰还有张亚东一起来了北京,又找到了一个鼓手,准备做一个乐队。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徐峰和张亚东就离开北京了,不过我还是留了下来,2003年和刘敏,还有那个鼓手一起组了重塑。

   乐队宣传照

搜狐文化:你跟PK14什么关系?

华东:我1998年底回国,回国以后加入PK14乐队,然后2000年左右,一起来了北京,那是我第一次来北京,在东北旺那一块儿住了一年多。后来我就离开北京了,主要也还是想自己做。我回了南京,还去了有一些城市,认识了刘敏和徐峰,又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北京。

搜狐文化:当时PK14的几个人对你后来风格的影响大吗?

华东: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大家都喜欢同类音乐走到一起。可能杨海崧听得会更加多一点,他认识卖打口磁带,资源会比较多。但,大家的路都是差不多的,喜欢的东西也差不多,所以交流起来也比较方便。

后朋克定义了我的审美基因

搜狐文化:你现在会介意别人说你的音乐是后朋克吗?

华东:我都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而且他们这么评价确实也没什么错。我们确实是从后朋克音乐开始的,我们出唱片又慢,虽然,新的和后朋克差别很大,别人还没有听到,所以他们还是会把我们定义在后朋克乐队。另一方面,尽管我们现在的东西和之前相比已经不太一样了,但是当初后朋克带给我们的根基还在里面,它给我的影响是很难完全消掉的。虽然我可能有两三年没听过Bauhaus的歌了,但我之前听了十几年,是真的非常喜欢他们,我自己也不想完全抹去它带给我的影响,我只是想把现在喜欢的一些新的东西再加进去。

搜狐文化:后朋克的基因还在。

华东:后朋克是带给最深影响的,很难从音乐里完全剔除,踢掉他,也显得有点刻意。后朋克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审美,虽然我现在喜欢的很多乐队,比如Battles还有PVT他们和后朋克都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会用固定的审美的方式和体系,以及对编曲的要求去看待这些新的乐队。

搜狐文化:你也想要突破和变化?

华东:我们第二张专辑和第一张之间变化很大,后来的一些演出,观众想听我们以前很阴郁,很简单的后朋克,但,我们现在非常复杂,会有增加不少的和成器,听上去也会有一点电气化。

搜狐文化:你自己跟PK14有什么不一样的?

华东:我们在音乐上太多不一样的了,只要真正明白音乐是什么东西的听众应该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来,我们和PK14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搜狐文化:我接触的乐队里面,最早长英文歌的其实是一些香港乐队,后来才是北京的一些乐队。像你们就是纯唱英文的北京乐队,如果你不唱英语的话会难受吗?

华东:有可能会,我们新唱片里有一首歌是有句德语歌词的,因为我觉得刚好那一句德语歌词比同样意思的英语歌词更容易配得上那一段音乐的发音。所以我就选择用德语歌词,但只有那一句。所以我的选择更多的是建立在自己舒不舒服和喜不喜欢的基础上的,我用自己的审美来听这些歌,觉得好或不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真的能用汉语唱好,我一点都不介意用汉语去唱。

   华东

搜狐文化:那你觉得什么是你的审美呢?

华东:就拿乐队来说,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The Cure,但从一开始我就很讨厌OASIS,从它诞生的第一天一直到现在我都非常讨厌。

搜狐文化:为什么?你觉得矫情吗?

华东:不是矫情,这个东西很难说清楚,就像我不爱吃川菜,虽然我可以吃,但我可能更爱吃上海菜,这就是一种审美,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你品尝东西的习惯。对于我来说,我更喜欢那种不是那么粗糙、相对精致一点的音乐,在情绪表达的方式上也相对内敛,这可能就是我对音乐的审美。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它必须得有一个很好的编曲,对我来说,一首歌的旋律和演唱都可以不那么好听,但编曲一定要好。而我不喜欢的那些乐队,多半也是因为我觉得他们的编曲太没劲了。

搜狐文化:你们的和声做的蛮好的。

华东:对,这也属于编曲的一部分,可能国内两个人一起唱的乐队本来也不多。对于我来说所谓编曲,就是你能够聆听到的音乐中的每一个东西,我对它们的编配是有着非常高的要求的。

搜狐文化:你觉得这个是天分吗?感觉中国人在和声方面确实是天然有点缺失的。

华东:我们的和声其实也不是特好,可能国内在这方面目前为止确实少了一点,我觉得我们的和声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在我仅仅知道的一点点乐理范围之内,再加上一点点自己的感觉配的和声。有一些是刘敏听着我唱,然后她自己往上配,我一听觉得好听,就固定下来了。我觉得这个东西很难在理论上把握住。

搜狐文化:现在在国内能跟你们一起交流的乐队多吗?

华东:当然有,多肯定谈不上,因为本身我认识的乐队就很少,在北京也就三五个吧。

搜狐文化:都谁啊?

华东:哪怕是当朋友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也很舒服。我在通州也有一个十多年的好朋友,他以前做音乐,但现在已经不做了,我们在一起也就不太聊音乐了,就当成朋友相处。

搜狐文化:通州你熟悉吗?

华东:算了解吧,我在通州住了12年了。

搜狐文化:通州住了很多乐队。

华东:对,刚开始也是我这个通州的朋友在这边做音乐,他比我来北京早,跟我说在通州找个平房做排练室也两三百就够了,比市里便宜一点,我们就过来了。当时五百块还能租到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运气好甚至还能带两台空调,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

搜狐文化:总是在考虑到房租。

华东:其实最主要是排练,那边几乎不太可能找到这样很安静的排练的地方了,你不用担心音量会不会扰民。所以我们每一次搬家,首先都会考虑能不能找到排练室,这边总体而言发展得没那么快,如果真有一天它也发展的乱七八糟了,我们可能再考虑往别的地方搬吧。

搜狐文化:你们现在出版了几张专辑?

华东:2005年和2009年各一张,还有一个demo。

搜狐文化:你对这个出唱片的速度满意吗?

华东:其实是不满意的,我当然希望可以再快一点,但这也只是我的希望而已。因为我确实很慢,一首歌翻来覆去的能搞半年。

搜狐文化:这半年你都在写吗?

华东:写、排练,最重要的还有编曲。我会尝试各种编曲,如果这一段编曲在我脑海里时的感觉很好,但排练时出不来那个效果,我就会反复排,一定要排到我脑子里想到的那个效果。如果最后实在排不出来我就认了,我会换一个编曲方式再来排,所以一个小节,或者一个结尾我可能就能排两三个月。

不同国家的音乐节气质不一样

搜狐文化:你算不算这个乐队的队长,或者灵魂?

华东:算。

搜狐文化:当初组建乐队,或者平时在排练和做歌时候,你们在磨合方面会不会有很大的冲突?

华东:还好其实,因为刘敏很了解我的排练方式,虽然她有时也会说,我觉得你这个编曲有点太怪了,或者太普通了,我们要不要换一换,但是总体而言我觉得刘敏这一边非常清楚我在干什么。鼓手虽然是新加入的,但他也在慢慢地往我们这边靠。因为对于我来说,你得往我这边靠,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我们这个乐队已经玩了10多年了,所以我自认为在这个乐队里面我们是有一个比较成熟的框架和状态的,你在加入我们这个乐队之后,当然可以把你自己的东西带进来,但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整个乐队本身的气质之上,你不能打破这个气质,这对我来很重要。

搜狐文化:你的演出大概分成哪几种状态?比如分成国内外的巡演、国内外的音乐节?

华东:我不分的,对我来说都一样。如果愣要分的话我会这么分成室外演出和室内演出,这两种演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我在调设备的时候也会注意一点。因为室内是密闭的空间,它的声音反射会比较大,室外很难返回来,但状态上对我来说都一样。

搜狐文化:你在国外的演出多吗?

华东:比在国内多。因为我们上一次在国内巡演是09年,已经7年没有巡演了。但在国外我们已经在去年、前年还有大前年连着做了三年了。

搜狐文化:都去哪些国家呢?

华东:都在欧洲。在美国参加了几个音乐节,但是没有巡演。

搜狐文化:你在国外演出和国内演出有什么不一样?

华东:其实差不多,但是最大的不一样,应该就是从业人员吧,当然国内这方面也在往上走。不过在国外演出我不用过分担心声音的问题,总体而言都还不错。

搜狐文化:你是说国内的室内演出?

华东:不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能够感觉得到,现在有一部分人年轻人还是挺不错的。比如我,摩登天空草莓音乐节的团队,最近刚认识的一个叫“珊瑚”的年轻调音师团队,还有一个日本的调音团队,他们跟他们聊天时你能感觉到他们有着非常好的新的意识,在某些程度上要把调音师这个团队做成服务性的行业,他不只是帮你把声音弄出来,他会帮你把所有的事情做好。

  

  

  

   上海草莓音乐节演出现场

搜狐文化:不是“电工型”的。

华东:对,以前的调音师都觉得自己要是忙太多的话,最后还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这些新的年轻的调音师团队不一样,他们更接近国外的概念。你在舞台上从信号出来,传到PA,再到观众耳朵的整个这一套,所有的事情跟我都是有关系的。

搜狐文化:那现在这种服务型的团队多吗?

华东:越来越多,比如摩登的草莓音乐节,我们每次演出时舞台上的工作人员,总体而言都还不错。

搜狐文化:草莓我看过一两次,他们整个的调音都很好。

华东:其实毕竟草莓在全国这么多城市都在做,所以在一些小城市多多少少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比如声音不是太好、有啸叫、或者突然音响出问题了,基本都是这种不特别严重的毛病。但是总体而言,现在那一批做调音的人,他们确实觉得这个东西不是像电工师傅似的,我给你把开关打开就完了。他们会去配合你这个乐队的风格,他们会去了解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所以在这一点上是往上走的。

搜狐文化:这几年摇滚乐的变化也不小,你在国外演出的时候有没有碰上一些喜欢的乐队?

华东:尤其这两三年我们在欧洲演出,欧洲跟美国还不太一样,你可以感觉到每个国家的气质也不特别一样。我印象最深的是前年我们在瑞士参加了一个音乐节。最后压轴的是一个美国乐队叫Liars的乐队,那天晚上特别冷,我们演完之后临时下起了暴雨,我们穿的也少,我就在雨里面看他们装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他们开始的那一瞬间我太激动了。

搜狐文化:你觉得太值了?

华东:对,我们之前在美国看Blonde Redhead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很深,他们也是我超级喜欢的乐队。Blonde Redhead一共三个人,意大利的是兄弟俩外加一个日本女孩,他们来过两次草莓。往往和这些乐队一起演出,或者看他们演出的时候,我都会非常的激动,这种激动有种平时听音乐的情节在里面。

当然我们也会碰到一些没听过的年轻乐队,如果听到之后感觉特别好,也会很激动,好像一下子听到了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音乐。但这在国内不是很常见。

搜狐文化:一个乐队演出得好与坏,自己是显而易见的,在陌生的地方可能不太一样。你在国外有没有比较过?

华东:我没有这样刻意的比较过,但也许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草莓音乐节能来两三万人,但这3万人其实是蛮固定的一个群体。而在国外我看Liars的那一次,当我在等他们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老头,带着他的小孩,也在那儿等。刚好他们也是德语国家,所以我就跟他聊了一会儿,他跟我说这个音乐节每年都会请一些不是那么大众,但是又很有创造力的独立乐队来。当然为了票房也会请一些很大牌的乐队来压轴,比如说前两年他来看的时候,压轴的是Sonic Youth,但那一年也请了纽约的Animal Collective,我非常喜欢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他们演出。他也说上次来看觉得他们特别好,他第一次知道Animal Collective这个乐队,然后他儿子也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他俩会一起来看,还有三五年前我们到澳大利亚给Gang of Four暖场,当时来到现场从50多岁的到20岁的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

搜狐文化:Gang of Four现在状态还是那样的?

华东:还行吧,他们换人换的太厉害了。虽然他们还是很好,但我觉得他们毕竟都50岁了,玩音乐玩了30年了,也应该做到这么好了。

搜狐文化:你觉得你现在的音乐变化?你人的变化?

华东:我人没有什么变化,我刚玩音乐第一天什么样,现在基本还那样。但是在音乐上我变化是很大的。我不太希望等到50岁的时候还是做2005年的那些歌,我们现在几乎不演老的歌,今年所有音乐节的演出,最多会用五到十分钟的时间演一到两首,其他全部是新的歌。

搜狐文化:需要演点第一张唱片的歌曲客气一下吗?。

华东:不是客气,全部演新歌的话我现场会比较紧张,需要一两首过去的歌放松一下。一直是新歌会特别紧张,怕把自己的状态拉得太紧了,往往演完两三首新的歌会演一首的老歌,这里面心里面会踏实一点,喘一口气,然后再来新的。

搜狐文化:现在演出还会紧张吗?

华东:紧张,永远演出都是紧张的,没有哪次演出是不紧张的。

搜狐文化:最近一次演出在哪儿?

华东:五月份在上海的草莓音乐节。不是我们乐队的演出,就是跟英国音乐人的一个艺术合作项目。在上海K11美术馆做了一个小时的即兴演出。要说乐队演出的话,最近那次是六月在武汉的中法音乐节。

搜狐文化:紧张是从哪里来的?

华东:更多来源于我怕设备出问题,这个是我最大的紧张的来源。因为我们现在设备很多,和声器三个,效果器一堆,接线也比较复杂,我就怕演到一半突然没声了,当然我知道大家都能理解,但是这个理解是建立在无奈的基础上。当然最好是不要出问题,一旦出了问题,把它重新再接好之后,这首歌怎么办呢?是从头演?还是从那个地方接受往下演呢?还是这首歌跳过去再演下一首呢?这个很尴尬。

  

   武汉中法音乐节重塑

理解那些刚出一两支单曲就解散的乐队

搜狐文化:你们现在出了两张唱片,是从2005年开始和唱片公司签的吗?

华东:当时签的是两张唱片,完成了之后呢就续约。到期之后聊一聊再续。我们跟摩登合作还是挺高兴的。

搜狐文化:实际上你是认可沈黎晖?

华东:认可沈黎晖的审美,以及他的看法。他身上还是有一股继续往前冲的东西,我还挺喜欢的,他们曾经落魄过,但现在越来越大。

搜狐文化:现在做乐队职业化的太多了,可能三天组一个乐队,两年以后就散了,像你们这么长时间的乐队在国内已经不多了,早年长的已经散了,能留下来的乐队也不多。

华东:对,他们可能关注点不一样。不过后海大鲨鱼跟我们差不多,好像最早是04年在北京的一个叫“无名高地”的酒吧演出过,他们比我们晚一年。

搜狐文化:你们在时间年代上算一波的,后来的乐队我也听过一些不错的,但出了些单曲就解散了,在国外也是这样的。

华东:对,这种现象挺多的。做乐队不像画画,自己一个人就能去做,乐队需要的是团队合作,说不上是团队精神吧,但你需要去维系住这个乐队几名成员之间的合作和共同创作的关系,需要把这种热情维系住,如果能维系下来在一起做是特别好的一件事了。很多音乐人在这方面比较欠缺,所以我完全理解有一些出了一两张单曲就散了的乐队。但对于我们乐队来说,我和刘敏在一起很长时间了,而且还结婚了,所以我们俩永远会在一起,虽然现在鼓手换了,但一直用这个名字的乐队去演出,用这个乐队的方式去创作,去出唱片,那是因为我和刘敏的存在。

搜狐文化:你和刘敏会不会再做点别的音乐呢?

华东:暂时没有吧。我不是那种可以同时做两件事情的人,我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完全做完才能再去做其他的事情。如果让我在做重复的同时,再去做另外一个乐队很难。我的生活状态跟上班没有什么区别,排练也是隔一天就排一次。休息的时候也要把昨天排的东西录下来回家听,听完之后我再在家里面修改,明天再排我今天修改的东西。所以我每天的生活跟上班是一样的,我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这个事情上面了。如果我休息的时候再去跟刘敏做另外一个东西就,对于我来说就有点困难,可能是性格的问题。

搜狐文化:有的人可以同时做好几件事。有的人只能做一件事情。

华东:而且还有很重要一点,我跟其他人也聊过这个事,比如说说鸭打鹅的韩涵,他觉得自己在鸭打鹅乐队里的一些想法,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实现,那这部分就可以通过和别人合作,或者自己做solo,来把它给实现出来。

搜狐文化:他觉得不过瘾。

华东:对,或者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不太适合这乐队。我相信无论国内外,很多乐队都有这样的一种想法。但对我来说,我所有的想法都能在重塑实现,如果我最近这段时间想玩偏电子一点的东西,我在重塑就可以做。过几天万一我喜欢hardcore,我也可以在重塑做。

搜狐文化:你说五月份的时候跟别的艺术家合作,这种场次比较少吧?

华东:非常少。我们几乎不跟别人合作。

不希望在观众心中留下一个固定印象

搜狐文化:演出对你来说重要吗?

华东:重要。

搜狐文化:但为什么最近演出比较少?

华东:因为我们准备出新唱片了。每次演出对我来说都需要花一点时间去准备,不是说明天演今天一拎东西就能走。最少要花两三次的排练时间,把演出的歌全部过一遍,每一首歌怎么衔接我都会去考虑。我们九月底、十月份要录音,所以暂时不想把太多时间花在准备演出上,我想把全部时间都花在录音、排练、编曲上。

搜狐文化:可能是西方比我们发达,像Radiohead很早就通过互联网进行传播了,网络上歌曲会有人购买。唱片公司这个时代其实在中国已经垮了,现在只有兵马司和摩登天空这两家还比较固定。你有没有不跟唱片公司合作,而是自己通过互联网来发行你的唱片?

华东:我几乎没有想过,因为我知道我的弱点在哪儿,我的弱点就是传播,我没有这个能力,以及人际关系。

搜狐文化:但你们已经很有名了。

华东:我认为我们还没有这么有名吧,我们签摩登不仅仅是因为它能帮我们出唱片,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可以帮我处理很多外面的事情。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很麻烦,我不愿意去做这件。摩登天空他们把外面所有的事情都能帮我处理完,我只需要做我的音乐,把音乐做出来交给摩登天空帮我发行就行了。当然独立一定有独立的好处,但我是比较懒的一个人,实在不太愿意到外面去结交这样的人际关系,有点麻烦。

搜狐文化:“重塑雕像的权利”是一只成熟的乐队吗?

华东:成熟。

搜狐文化:你们10年前音乐是那样编排的,但是到了第二张就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刚才你也说在演出的时候有些早期的歌都不唱了。你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唱吗?

华东:也不是。准确的说我不希望听众永远只听我们那几首歌,不希望在观众心中留下一个固定的印象。像Radiohead最早一个英式乐队,唱的都是很抒情、很标准的Britpop,到《ok computer》,但是他们在摆脱束缚,这一点是很令人敬佩的,从此之后也一直走这么一条路,尽管这个乐队的演唱我很不喜欢,尤其在后面的音乐。

搜狐文化:Radiohead有很多人喜欢,也人也不喜欢。

华东:我非常不喜欢他的演唱。他们后期做电子的音乐非常好,但就是唱我不喜欢。他们的名气是世界顶级了,但做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无所谓,他们只做自己想做的音乐。Radiohead新出的一张专辑我也听了一下,又有一些古典音乐在里面,他们这种做事情的态度,是我十分可取的。等我到了七八十岁回头想的时候,我做乐队的这三四十年的时间,一直都是在以我自己的速度和节奏往前走。可能有一批人会喜欢我们最早的那些歌,但我相信一定也会有一批人喜欢我们现在新的歌。我不希望一个乐队永远都是一个样,虽然经典很好,但说来说去就这么两首歌不是我所希望的。

搜狐文化:你一直要有新东西。

华东:是的,对自己还是有这方面的自信。

搜狐文化:新唱片跟第二张有什么不一样吗?

华东:变化挺大的,和声器的成分多了。

搜狐文化:电子的东西会多一些?

华东:我一直不认为我们是电子,虽然我们有电气化,但“重塑”永远不会变成一只电子乐队。你看到我们的排练室看到最多的其实是和声器,我连贝斯都没有,但是,还是摇滚乐。

搜狐文化:演出的状态最打动你的是什么?

华东:我最想要的状态就是一场没有任何问题的完美演出,无论状态还是声音都很好。

搜狐文化: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场?

华东:挺多的其实,印象比较深的应该是第一届摩登天空音乐节。当时请的Yeah Yeah Yeahs压轴,我们是倒数第二个登场,也是刚好下超级大暴雨。但那一场演的是很舒服的,我觉得观众也非常酷,在那么大的雨下边,大家一起跳一起唱,这种东西带给我的不是什么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这些骗人的东西,最实实在在的东西就是我在演出,这个演出让我感到了一种非常酷的快感。

搜狐文化:有没有糟糕的演出?

华东:当然有,虽然没到恶梦的级别,但确实是有过相当糟糕的。

搜狐文化:因为状态不好?

华东:没有,我们乐队没什么出过问题,就是设备原因,70%—80%的原因都在设备方面,可能主办方之前没有做好准备工作,没有调好音,或者设备临上场换了。我就会很不高兴,可甚至以前我会演一半不高兴就不演了。

搜狐文化:演出方怎么办?

华东: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演出方的问题。不过现在再烂也会强迫自己把它演完。这个变化不是因为演出方,而是因为观众。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是一个观众,因为设备的原因演了一半不演了,我应该还挺失望的。

这个时代很难再有世界级的摇滚明星了

搜狐文化:从崔健开始,包括港台的摇滚乐,大家曾经都很有名,慢慢到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名呢?

华东:我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个有名的年代,崔健、唐朝、黑豹那个时期大家的选择范围其实并不广,我只是弹,大家只是听众,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好,崔健还是很好,他那张《红旗下的蛋》放在今天来说也是非常好的。但如果撇开崔健、唐朝的才华不谈,那个年代你可以听到的东西是很少的。当时没有互联网,国外的音乐就是打口磁带,而大部分人不知道打口磁带是什么,只有我们这些人喜欢去听。大部分人能够接触到的就是图书大厦出来的崔健、唐朝和窦唯这些人的唱片,所以全中国能有1亿人关注这十来个乐队,他们在知名度、接触度上肯定会很广,被更多人所知道,也可以影响到更多的人。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北京有一万支乐队,互联网上有一千万支乐队,你想听随时都能听。当年的那些人更像是一个符号。

搜狐文化:大家把他们当成一个符号。

华东:或者一个年代的代表,但今天大部分乐手、音乐家,乐队不太能够承载这个东西了。现在这个时代的符号变得越来越复杂,没有当初那么单纯。现在人的追求相对而言也更加多元化,关注的更多的还是音乐上的东西。比如有的大学生特别喜欢后海大鲨鱼,但他可能只知道主唱叫付菡,吉他手叫曹璞,但你问他贝斯手、鼓手叫什么,搞不好他还真不知道,这可能就是现在和当初那个时代不太一样的地方。现在更多是这个乐队在音乐方面的东西。而不是把某个人给单独拎出来,成为这个时代的符号。

搜狐文化:现在大家不关注音乐本身?

华东:不是,大家的精力就这么多,如果每天拿出两个小时来关注音乐,他不可能把全部的时间花在重塑身上,我这两个小时可能要听五个乐队,我都挺喜欢的。但当年他这两个小时就可以全放窦唯或者崔健一个人身上,因为只有他们可以听。

搜狐文化:早年Beatles万人敬仰,走到哪儿是几万人跟着。

华东:对,我相信如果Beatles出现在今天,同样不会有那样的场景。现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摇滚明星已经很少出现了,Radiohead算是最大得了,但他们也绝不是摇滚明星的那种感觉。摇滚明星都是枪炮与玫瑰,或者前两天开着飞机来中国巡演的铁娘子,他们在当年算是真正的摇滚明星,一场演出可能几百万,但现在几乎不太可能了,这跟时代是有关系的。当年现场和唱片是唯一能够接触和看到他们的方式,但现在方式太多了。只要愿意随便在网上点两下音乐就出来了,甚至只要我们愿意,你还可以听到排练的东西。当然这其实是一个好事。

搜狐文化:那为什么不出名呢?一出名就能刺激你做出更多的音乐了。

华东:对,比如当年枪炮与玫瑰乐队那些人,他们有很大的问题出现在人格上,他们到了晚年在生活上也有很多问题,说好听一点叫做在最有名的时候燃烧了自己,他们不是以一种细水长流的、健康的、正常人的心态去做音乐。而现在的这些,像Radiohead和Muse,他们十几年如一日非常健康地在做音乐,所以不是一夜爆红。

搜狐文化:不是传奇。

华东:对,当初一张专辑录完,成员吸毒的吸毒,自杀的自杀,但摇滚乐变得越来越健康。正在往一个良性的方向去发展,这是好事。涅槃乐队的那个主唱是我认为的最后一个摇滚明星。

搜狐文化:我曾经跟一个DJ聊过,他现在有一个很苦恼的事,以前可能要花很久时间去找采样,所以找到后会觉得很兴奋,但现在这种兴奋感很快就消失了。

华东:我非常明白。这个东西就像我们淘打口带的时候。但是这是人的问题,不是技术的问题。

搜狐文化:这个问题会困扰你吗?

华东:对于我来说还好。现在我的ipad里面有三千个乐队,都是好音乐。如果放在以前,相当于好几万盘CD,对于我来说都是宝贝,当年,淘到一张the birthday party感觉像是中大奖了,但现在不会有那种兴奋感了。这确实是一个遗憾,但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认为能够以很方便的途径找到我想要的东西都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

互联网带给我很多好处

搜狐文化:我还想跟你讨论一下消失和失去联络的问题,其实像崔健和Nirvana(涅槃乐队),他们还出书和纪念唱片,但现在纪念唱片、概念唱片、甚至连唱片都很少了。就直接把歌挂在网上,我想听哪首就听哪首。这种传统的方式是不是包括了某种音乐心态?后朋克也变成一种很传统的音乐形态了。我记得大概在2000年左右,唱片工业在找新东西,后来找到了说唱重金属,但好像也没有什么新东西出来,这么多年新东西都特别少,在这方面你会觉得吃力吗?或者在这种语境下你会觉得吃力吗?

华东:对,我觉得每个年代面对的问题其实都是一样的,像CD出现的时候,彻底打垮了黑胶,数字技术出来了,彻底打垮了模拟,当年买一个和声器可能比买一辆车还要贵,六、七十年代那帮人需要花一个礼拜的时间才能调出一个音色,现在这些东西数字化了,轻轻松松就能存储一千个声音,可以随便去找。那么你是否认这个技术还是接受它?让自己去适应这个时代的东西?

搜狐文化:接不接受它都存在。

华东:对,我个人来说是非常接受它的。因为我不愿意生活在一个一成不变的时代里,就像CD没有人买了,更多的人会愿意用Mp3去听东西,我完全接受这种现象。

搜狐文化:直接戴上耳机就能从MP3里听到了。

华东:对,或者你愿意从网上下载,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再发行实体唱片了,那我就发一个USB。因为我觉得如果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所谓辉煌或者情节中的话,不论对音乐还是生活都没有好处,你应该跟着它往前走。就像Bob Dylan第一次背上电吉他时,也让所有人骂了一样。但真是从他开始民谣才变成了民谣摇滚。在那儿之前民谣是民谣,摇滚是摇滚,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东西,从他之后,很多人开始玩民谣摇滚音乐,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时代的变革,不是说让你顺从它,但你一定要看到它好的一面,能够带给你帮助的一面。

搜狐文化:过去的东西,无论是明星还是大型演唱会,大家很容易看得清楚,比如Metallica有一个特别大型的演唱会,他肯定是一个很伟大的乐队。那你们乐队肯定也是一个很牛的乐队,但现在却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导致的这个情况呢?比如说朋克或者清醒一出来,那个符号就能告诉你时代变了,正好踩在那个点上,为什么后来没有了呢?

华东:我觉得现在只是没有一个新的风格出现了,但其实还是有一种新东西,新乐队都在尝试一种融合的东西。就像你说的,以前的分水岭是非常清晰的,Metallica就是一个重金属乐队,Joy Division就是一个post punk乐队,不可能做重金属。

搜狐文化:最早的时候白人要是唱黑人的歌,那就火了。

华东:对。但是现在很难去界定一些新的乐队玩的是什么风格,每一样风格都不是他自己独创的,都是已经有了。但是他把这个融合起来了,这个在当下算是一个创新的东西。现在所谓的类型化的音乐,新的乐队里面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两年hip pop开始回潮,但是一个新的hip pop,不再是当年黑人所谓的hip pop了,他们那种hip pop跟电子乐,可以完全融合在一起做出一种全新的东西,就像几年前英国的那种Dub step,也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但并不是一个全新的风格。它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之上融合了一些东西,然后做出的一个可能多多少少往前走的一步,毕竟摇滚乐走到今天,该玩的风格已经玩了,该出现的风格也基本上全都有了。总体而言我觉得他们是音乐家,并不是发明家。

搜狐文化:你会问自己该有的都有了,是不是不该玩了?

华东:不会啊。我玩音乐完全不是为了发明一个风格,也不是为了发明一个什么技术,我玩音乐就是为了取悦我自己,我们乐队三个人的技术是很烂的,属于那种烂到家的。但我就是为了取悦我自己,因为我喜欢这个东西,如果我喜欢重金属我一辈子玩重金属也是没有问题。

搜狐文化:这个是我说的消失和失去联络,你能理解吗?

华东:对,我大概知道你的点在哪儿,只是我觉得这还是每一个人的问题,你在乎这个,或者你不在乎这个,或者你能够把自己稍微敞开一点,你能够接受这个时代所带来的变革,以及给你带来的影响。就像我现在重塑,再也不像当年一样,要做中国的Bauhaus,因为我觉得那个东西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搜狐文化:不会否定最早的坐标是吗?也是对的,是你要找到表达的方式。

华东:对,我要找到我们的一个标杆,我要朝Bauhaus这个方向去走,而不是说朝Metallica这个方向走,这是我们的一条路,慢慢再往那儿走,走到现在我觉得我很难再去说出自己要成为某一个乐队了。那一批乐队都在影响着我。比如Battles, PVT, Liars, TV on the radio。这些乐队都在前面影响着我们。可能这个乐队的这一方面,那个乐队的那一方面我都会拿来用,我对把它吸取进来,然后融到我们乐队里面,甚至像当年听一些电子乐也是会把它融到我的音乐里面来,我并没有发明创造什么,我是在把我所听到的这么多的东西给融到我的音乐当中,我觉得这是这个时代,以及互联网带给我最大的好处。

搜狐文化:你会有负担吗?

华东:我完全没有,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很好的事情。我再打另外一个比方,我爸爸他这五六十年都在搞德语,大概在10多年以前,德语里开始有一个新正字法,新正字法里面很多的规则,已经跟标准的德语是不太一样的了。 因为我那个年代学的就是这个德语,现在的外语学校学的是新正字法之后的德语,而我爸爸那个时候写了一本关于新正字法里面所有规则的书。其实这个东西对于他们那一辈的人来讲是有冲击的,他们学的很多规则已经变了。有一部分人是很难接受的,但我父亲他就完全能接受,而且他还会去学新正字法,研究为什么这个词原来是这么一个字母,而现在改成了另外一个。比如德语里有一个长的跟β一样的专有字母,它某些时候改成了ss,我父亲他就会去研究这个事情。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发展,德语要想变得更加世界化,更加全球化,或者让更多的人去学它,那么你在很多事情上就是要靠近英语,这无可厚非。

摇滚乐的文化就是传承

搜狐文化:我问一个尖锐的问题,Bauhaus, Joy Division 他们是第一次做这种风格的音乐的乐队。如果出现两次同样的音乐在这个世界上就显的很多余了。比方说我刚参加过一个西宁FIRST的电影节,我看到有一个从南京来的一个导演,他说他受到了侯孝贤的影响,想拍一个东南的电影,而不是他家乡山西的,这种影响其实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如果不能摆脱它就会变成一种负担,这是其一。其二,我们实际上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做这些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是个负担?包括你在第三张专辑里还会有更多更新的变化,是不是也是在摆脱这种负担?

华东:你刚刚说的一句话,也是我有几次采访的时候都会说的,我们永远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正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他们的肩膀上,我们能够看到比他们看的更远。当然,从我们第一张专辑出来,有些人就说我们模仿Bauhaus也好,模仿Joy Division也好,我一点都不否认,甚至到今天为止,我们新唱片里还有这首歌,我觉得完全不是一个问题。

搜狐文化:现在模仿倒是一个好事。

华东:对,如果把摇滚乐比作一种文化,这个东西更多的是一种传承。

搜狐文化:像一个语境和一个系统。

华东:对,我们在一个系统里面,比如说Peter Murphy, Bauhaus是我的老师,你教给我这些东西,在我以后的生活当中我肯定不可避免的会把你传达给我的信息给表达出来。但是你是用你的方式表达,我是用我的方式在表达,也许我们表达是同一种风格,同一种气质,但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们表达出来一定会有差别。哪怕这些差别有时候会很微妙,但我觉得这也正是它最迷人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香港八十年代有一个叫做Virus的乐队,他们号称香港的Bauhaus,他们既有粤语歌又有英语歌,但正是它唱粤语的那些歌让我觉得非常好玩,非常有意思。他们音乐的所有表达方式跟Bauhaus 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个乐队非常的优秀。

搜狐文化:你找新东西的时候,对于音乐节的各种演出,还有音乐上和朋友的交流,会觉得有无力吗?

华东:对,其实这句话是聪明的一句话,他这句话出来之后,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搜狐文化:但如果你把这个话颠覆掉就是很牛的一个事了。

华东:对,所以我觉得艺术家是很奇怪的一个存在,我认为很多艺术家玩的是一种观念,当然不是说他玩的不是作品,但他更像是玩一种观念,而观念这个东西当然是因人而异了,但是这个方向上的各种东西,都被我们这么全部涵盖了。而在音乐上,我觉得相对而言不会那么的宽泛,就是我指出这么一个方向,但这个方向上我还可以去尝试各种各样不同的路径,就像你刚刚说的波普文化,一切都在生活里面,你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涵盖在这个里面,别人就没法活了。就像佛教所说的一切皆空,就算我想颠覆你,可我想颠覆的这个事本身也是空的。

音乐就像数学一样精密

搜狐文化:那你其实是一个矛盾体,你说你不愿意演过去的歌。但演出是摇滚乐非常重要的形式,每次演出可能都是不一样的。你又不演以前的歌了,又想在原来的摇滚乐的体系下和语境下找出新的歌,你觉得矛盾吗?

华东:我没有问题,对于我来说就是取悦于我自己,我所有一切都是取悦于我自己,我做什么样的音乐也是取悦于我自己而已。

   华东

搜狐文化:比如说滚石,你希望他再唱一首老歌,你觉得很好听,但是他唱的时候可能会有变化。有的江湖歌手不是这样的,一个伴奏带我就永远这样唱,他其实也很痛苦,你会有这种痛苦吗?

华东:这谈不上痛苦,首先我不会那么干。因为我喜欢的乐队都是这样的,Bauhaus也好,Joy Division也好,你听the Cure 的83年的同一首歌的现场,比如Pictures Of You,1983年的和2003年的完完全全是一模一样,因为我觉得这是音乐创作时候的不同,大家根基就不同。像滚石啊,鲍勃迪伦这些人,他们更多的东西是建立在blues这种更老式的音乐形式上。那种东西的根基本来就是一种即兴的东西,你可以留给别人发挥的东西是很多的,而且是跟现场感有一种互动的。而我喜欢的那些音乐,它们的根基并不是blues,它们的根基就是一个非常严谨的、固定的,这种固定本身也是这个音乐气质的一个部分。比如Bauhaus的冷漠,冷漠是贯穿始终的,不会过了20年之后再弄一个非常欢快的版本,因为我的心态变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重塑”没有任何即兴,我们没有任何一首歌是即兴的,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去做即兴,在上海那次演出不是乐队化的方式,跟音乐本身没有关系的。

搜狐文化:那是比较偶然。

华东:对,我从不做任何即兴,也拒绝跟任何人做音乐的即兴配合。对我来说音乐跟数学一样,都是计算好的。我喜欢的音乐也全部是这样的音乐,我不喜欢任何一只即兴的乐队,一个都没有。尽管Television听上去是很即兴的,有大段的吉他solo,但你看他们的现场永远都是弹的一样的,我觉得这个东西是两种不同的音乐艺术、创作方式和表达方式。对我来说,音乐跟数学一样的就是很精准、精密的,1+1就是2。

搜狐文化:怎么理解这个精准呢?

华东:应该是精密,不能说精准。精密是很严谨的,我认为我的编曲就做的很好。最配合这个小节的编曲就应该是这样,我的编曲不是今天可以用这个,明天就可以换那个,我的SOLO不是我今天高兴了就弹成这样,明天就弹成那样的,我的SOLO只能是一个样。

比如一首歌我在家里我只想到了一分钟的前奏,那么今天我来排练的时候只排这一分钟。我会告诉刘敏这一分钟的贝斯应该怎么弹,也会告诉鼓手鼓该怎么打,你就按照我说的打,然后咱们之间再配合,按照我想好的东西去配合。配合出来了,如果大家都觉得没问题了,那这首歌以后就是这样了,我不会做任何修改。

搜狐文化:你会认为这种方法比较笨拙吗?

华东:是的,所以我们慢。这其实是笨拙的。对于乐手来说,无论是鼓手还是刘敏,可能也没有太多快感,我非常理解。我知道即兴一定会有快感,但是那种快感在我们乐队是完全不存在的。当然,对于我来说好的音乐就是精密的,我不喜欢粗枝大叶的音乐,那种轰隆轰隆,大家一起就过去了,我非常不喜欢这种音乐。

严谨意味着没有快感

搜狐文化:那你的变化表现在哪里呢?

华东:我们的变化表现在每个人听音乐以及对音乐审美的变化上。

搜狐文化:刚才你说的是整体审美,那细节的审美呢?

华东:在细节方面我会在我们的音乐里加入更多细微的东西,以前重塑的歌是大开大放的、块状的起伏,但现在我希望在快状的起伏之中,能够有一些小的起伏,然后总体快状的起伏就会有一些小的细微的变化,这是我现在最想做到的,或者用一些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做一种编曲,现在就是很小的东西一带,但你会听出来这种带的方式非常的精准和聪明。

搜狐文化:你以前的音乐会更加潇洒一点。

华东:对,以前的音乐会更加漂亮、现场感更强一点,或者说戏剧感更强烈一点,大起大落的东西会比较多。但现在我希望做的更加聪明的一些,里面的小东西也会多一点,大的东西会稍微少一点。

搜狐文化:这和你的家庭环境有没有关系?

华东:我还真不知道。但我觉得这跟我学德语是有关系的,因为德语就是这样的,它的语法是全世界最难的语法之一,也是最严谨的。你看在很多的公共场合、一些比较国际化的地方,通用语言除了英语之外都会用德语,因为它是一种最不会产生误会的语言。它的语法结构是最精密的,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一丝的误会。比如说你看一本德语的书,那一整页有各种修饰,各种定语,第二个定语会去定第一个定语,第三个定语再去定第二个定语,但最后你把整页看完,发现它其实只是一句话,这是德语不太一样的地方。

搜狐文化:你小时候肯定也很严谨吧?

华东:说实话我没感觉到自己小时候有多严谨,就是个混子,在学校的时候好一点,但剩下时间还是一个混子。自从开始做重塑,我才自己发现在做音乐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抠一些细节,一旦我认定一个细节是好的,就不允许再有任何改动了,这一点在排练的时候是很折磨乐手的,我知道这也是我的一个问题。

搜狐文化:你对他们的要求太高了。

华东:或者说是给他们的空间太小了。他们体会不到排练的快感,但对我来说我想要的结果是这首歌,所以我顾及不了你排练的时候有没有快感。我们现在是在工作,所以必须以结果为导向,你舒服不舒服我管不了。

搜狐文化:那你在找合作者或者乐队成员时候是不是有点难?

华东:非常困难。大部分人还是希望整个乐队能有一种合作的态度,大家互相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后碰一碰,但是我很怕这个碰字,我不跟你碰。

搜狐文化:你的妻子和鼓手跟你一起合作的时候,应该已经比较顺应这个状态了?

华东:对,刘敏就不说了,因为有时我会特意空出一段唱的部分,完全不去考虑,就让她来加唱,或者贝斯我也不会编的特别满。

搜狐文化:你对她已经很信任了?

华东:对,因为她完全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对这个新的鼓手就要严谨一些,在他加入之前我也跟他说的非常明白,就是我来编,我来弄。

搜狐文化:你这样会伤害合作者吗?

华东:无所谓,我只要结果。如果你能接受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合作,关键对于我来说快感这个东西并不仅仅在排练的过程中才会有,我们录完一首歌,你把自己当一个外人去听这个录音的时候,我相信一定能感受到这首歌编曲的奥妙。

“重塑”十多年做下来一直单纯

搜狐文化:你接触那些成员都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的乐队多吗?

华东:不多,看到别人微博、微信上发的时候,我多多少少也会听一听。但我觉得挺一般的,没有什么意思。

搜狐文化:是比较水吗?

华东:不是水,也不是才华,当然肯定还是有才华的因素在里面的,但我觉得在音乐方面做的东西不够聪明,我说的聪明不是指那种功利的聪明,就是在创作音乐的水平或者技术方面还有些问题。

搜狐文化:动机很好,但结果却很未必好。

华东:对,我明白,现在也有很多乐队也有这个问题,他们的风格、想法、表现手法都很漂亮,但当你把最漂亮的东西去掉之后就会发现音乐里面是空的,是没有东西的。这是我非常不喜欢的一点。很多乐队你猛的一听觉得自己还能跟它动两下,但听完之后你会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带给你,因为它没有内核的东西。你这个内核的东西,哪怕就像鲍勃迪伦或者Nirvana只有一把木吉他,但它是很强大的核心内容,在内核和精神上能够给你带来深深的共振感,你绝对会把它记住。但如果在你台上乒乒乓乓的,编曲也不聪明,很多乐队都是到了高潮,吉他贝斯鼓唱一起就冲上去了,然后高潮弱了之后,吉他贝斯鼓又一起下来了,这跟打群架似的,这是很不聪明的一种编曲。

搜狐文化:是水平不够吗?

华东:我觉得还是音乐听的少,对音乐的感悟力也不够。Nick Cave & the Bad Seeds有很多歌里,鼓在高潮部分是纹丝不动,吉他这一个乐器就够了,其他所有的乐器还是纹丝不动,是很冷漠的。但你会觉得这种编曲特别高级,不是大家一起上来再一起下去,那是最不聪明的一种编曲方式。

搜狐文化:你有没有这个矛盾?

华东:对于我来说,所有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我做音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我特意要做成什么样,就是喜欢,我们乐队在这一点上是十分单纯的,不会去考虑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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