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蔷引散文

  一

  我常常独坐西窗下,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高高白墙爬满蔷薇,着了春衫般的青绿。墙角一树红杏开得纷繁,闲闲一枝逸出墙头,满园春色终是关不住。

  可我,却独独围在此墙内。墙里百步穿行,白裙角扫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可哪一重门里,才寻得见我倚靠的西窗?

  我常常独坐西窗下,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她穿过石径的绿影,风起春衫薄寒,杏花吹满头。那是苑里难有的一道风景,一年候三度,方得缘一见。

  她进了门,总是睁大了秋水眸子问我:“阿蔷,怎么不踏出那道门?”

  她一定不知晓,我为了瞧她信步穿花径的"好景致,年年久候于此。我不敢踏出那道门,也不想踏出。我怕,一踏出,便再也瞧不见她。

  “阿蔷,你该出去瞧瞧,苑里的景致有多美!”

  她踏出那道门时,忽然回头朝我笑了笑,眸里似是期盼似是鼓励。

  可我还是倔着性子,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我虽未曾踏出屋门,可我尽知苑里景致之美。因为我有一扇西窗,可窥满苑。

  二

  我常常独坐西窗下,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青石铺满的幽径里,杏花飘零落了满地素白。那里有她行过的痕迹,我常常殷切候着。

  直到墙角枝头最后一瓣素杏也凋零,仍不见她重来的身影。我仍独坐西窗下,支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过了很久很久,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踏出那道门。因为,我打西窗翻了出去。

  我足尖点地时,抬头瞧得分明,高高的白墙爬满了蔷薇,密密匝匝翠绿叶子间缀满了白花,染开了雪一般的容颜。

  我常常趴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青石板铺开的巷子,青苔覆满古老绵长的斑痕,一路长到了拐角处消失不见。

  三

  我常常趴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墙头爬满的蔷薇花,总是狠了心拿刺蛰我。我不得不收回目光,一根一根地拔掉小刺,又一朵一朵地数过小花。

  露珠滚落叶尖,洒下第一缕日光时。我总是趴在墙头,细细数着叶间开的花朵。可我总也数不清,因为每时数的,总与之前之后全不同。

  温先生说:“那是因为,蔷薇时时开,时时败,可阿蔷只数开的,自然数不同。”

  我以为,温先生所虑得有理。我便时时趴在墙头,将时时开的蔷薇数了个遍,又将时时败的蔷薇数了遍。

  直到墙头最后一朵蔷薇也败了,我终于数清。原来,这墙头蔷薇只开了一朵,也只败了一朵。

  温先生笑了笑,捻起墙头最后一瓣蔷薇,淡淡道:“其实,这墙头不曾开一朵蔷薇,也不曾败一朵蔷薇。”

  我瞧着墙头一派幽然绿意,那派白雪生花,恍惚未曾见过一般,又好似大梦一场。温先生所虑,总是有理的。

  四

  我常常趴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墙对面突兀着几株梧桐清瘦,透过枯黄梧叶细缝,一重又一重的墙头,一望无际。

  墙头蔷薇密叶渐渐转了苍绿,凉风一起浣红了苑里枫叶。墙外屋檐青瓦洒了月光,又悬了霜华几重。我仍趴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垂眸间寻寻觅觅,却始终未曾寻到她归来的痕迹。

  我常常趴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眼角余光掠过重重墙头,也许她正趴在某重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也如我如此思量。也许她早已掠过那一重又一重的墙头,去往了她所谓的自在天涯。

  也许,我也应往墙外去,如此尚且未曾相逢,或可与之离得近些。

  这年冬天,墙头飘满了雪花,好似蔷薇花又爬满了墙头。我坐在墙头,伸出手,雪花轻飘飘落入掌心,冰冰凉凉的。

  我决心趁着漫天飘雪,将她寻回。我向温先生辞行,我要往墙外去。

  温先生却对我说:“本在墙外,何苦要往墙里去?”

  我,本在墙外?如此,她岂非被围墙里?

  五

  温先生说,次年,蔷薇还会再开,杏花也会再开,雪花也会再落,勿须寻觅。

  我仍以为温先生所虑有理,花会重开,雪会再落,可她会归来吗?

  她既非花,亦非雪,焉能归还?

  后来,我终是不听温先生的劝告,翻出了那重墙头。待我足尖点地时,方见,抬眼处还有墙头无数重。我翻过墙头无数重。

  我常常坐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雪花大片大片地落着,落满了墙头,也落满了我的肩头。白茫茫一片,始终未曾寻见。

  我常常坐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眼前白茫茫一片,始终未曾寻见,墙外在何处?

  六

  我常常坐在墙头,支着下巴呆呆望着墙外。墙头闲闲逸出一枝红杏的时节,再没瞧见苑里青石径里穿过的白裙角,扫落一地落英缤纷。

  我常常坐在墙头,支着下巴望着墙外。墙头蔷薇花再开的时节,我细细将开的蔷薇数了个遍,又将败了的蔷薇数了个遍。

  直到墙头最后一瓣蔷薇花也凋落,我仍是未曾数清蔷薇开了败了几何?

  因为,我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墙里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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