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插画/陈冬

  当前,东北振兴已经进入关键阶段。深化央企改革,已经到了不能等、不能退、不能拖的时候了。

  近日林毅夫团队的《吉林报告》引发了极大争论。争论的焦点在于《吉林报告》对吉林省情的判断、产业选择的方向、东北问题的症结。在争论中,一些专家认为,发展轻型产业的选择不符合吉林的实际;而相对于产业结构问题,体制机制问题更为重要,所以深化改革是不二选择。

  其实,上述关于林毅夫报告的争论,很多地方都不从东北的角度思考问题,显现出为争论而争论的情况。如果站在东北三省现实的视角,而不是仅仅从经济学理论和如何完善模型的视角;如果站在东北地区民众从下往上看的视角,而不仅仅站在宏观理论的高度从上往下看的视角,可能有些问题就会有另一种结论。

  东北三省其实是“央企大省”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经济体制改革问题上,一个重要的命题就是,国有企业改革是改革的中心环节。今天这个命题再一次摆在了东北面前,只不过它的针对性更强、内容更沉重。

  国有经济比重大,所以突破东北迷局,就要深化国有企业改革。这是学术界惯常的观点。

  许多东北区外的学者提出辽宁是国有经济大省。在我看来,他说得对,也不对。说对,因为在改革之前、之初,确实如此,辽宁国有企业数量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国有大中型企业1096户,也占全国的十分之一;说不对,目前,辽宁的地方国企经过多年的改革,已经没多少了,实际上真正运行的就是百十多户。

  然而,尽管辽宁的地方国企已不是很多,地方国有资产在全国排名并不靠前,但又确确实实是国有经济大省。只不过那些国有企业都是央企。所以准确地说,辽宁是“央企大省”。

  吉林、黑龙江和辽宁一样,都是央企大省。和其他地区相比,东北央企的特点是数量多、领域广、块头大、投资多。可谓是无处不在,地位举足轻重。

  东北央企块头大,在关键行业掌握着绝对的资源。在东北三省的国有企业中,央企是绝对的主力军,为地方经济发展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实际上,有的城市,就是一个企业;一个企业,就是一座城市。大庆“打喷嚏”,黑龙江就“感冒”;一汽“打喷嚏”,吉林就“发烧”。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外来投资减缓,相对于民营企业的“小家碧玉”,地方政府对央企这个“豪门望族”普遍持欢迎态度。因为央企投资都是大项目,不仅能在短期内稳增长,而且将持续带来巨额的产值和税收,所以央企成为各地方的“香饽饽”。

  从2003年到2013年的十年间,央企在东北地区累计实现固定资产投资近2万亿元。

  央地融合并不是轻松的课题

  然而,东北地区以央企为主的大中型企业运营效率低。2013年东北地区国有大中型企业资产规模占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资产的51.6%,但其主营业务收入和利润仅分别占32%和30.7%,资产规模与市场控制规模和利润水平明显不匹配。

  目前央企厂办大集体多、企业办社会问题严重,地方政府压力巨大。央企改革东北三省不能主导,却要承接企业原有的一些社会职能。比如,长春市专门为一汽成立了汽车产业开发区,专门承接一汽剥离出来的一些社会职能。像居民供电、供暖现在还是由一汽负责,但下一步就要进行完全剥离。然而,这个问题要考虑到地方的承担能力。仅在辽宁,还有190户央企需要解决“三供一业”移交的问题,这将给地方政府带来350多个亿负担。

  从2014年8月的《国务院关于近期支持东北振兴若干重大政策举措的意见》,就已形成了央地融合的改革方向。《意见》要求:“通过股权多元化等方式整合中央企业在东北地区的资源……研究中央企业和地方协调发展政策”。然而,在实际工作中,央地融合的话题并不轻松。

  一个是央地争利,“条条块块”博弈。东北一直有一个“条条”与“块块”博弈的老话题。区域经济发展主要应由地方政府来调控;但央企的人财物是独立运行的,且着眼于全国进行产业布局,这是省级政府很难“插手”的。黑龙江是产油大省,但炼油能力都在外省,他们只是输出原料;辽宁省则认为,他们是炼油大省,但炼油能力与乙烯生产能力是60∶1,没有深加工的话语权。

  二是与民争利,“挤出效应”严重。一个地区的资源、生产要素是有限的,这块多些,那块就少些。天量的央企投资,在很大程度上会产生“挤出效应”,对于那些能够带来稳定就业、加大基础税收的中小微民营企业,因为资源和要素被挤占而只能被边缘化。在央企“巨无霸”快速发展的同时,是东北民营企业发展的滞后和营商环境的恶劣。2014年,全国五百强民营企业中,东北三省只有14户,2015年10户,2016年9户,2017年10户。像江苏、浙江等省进入排行榜的都在百户左右。

  央企的巨量投资是一把“双刃剑”

  央企投资,强化了东北的投资拉动结构。地方要发展,工业要振兴。这无可非议。

  然而,央企一次性的巨量投资并不一定总是好事。央企投资动辄几十亿甚至几百亿,以资本密集为主要特征,对地方经济而言,解决了GDP规模却无法同步拉动就业、消费等基本民生问题。辽宁抚顺上大乙烯,据说可以直接就业上万人,但专业性很强,甚至连有的本科生都进不去,如何能解决煤炭行业枯竭留下的数十万矿工及其家属就业问题?如何解决四五十岁人员就业?

  央企投资,固化了东北的重型产业结构。央企加大投资固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但大项目的投资一旦落地,就形成了产业形态,就是一个长期的问题。

  东北地区的央企大都属于重化工业,越是上大项目,当地的产业结构就越加偏于重化工业,形成一种特殊的“路径依赖”。央企一旦出现亏损,不仅拉动地方经济总量下滑,还少了一大块难以填补的税收窟窿,形成一个城市经济的“塌陷”。比如大庆油田每年减产150万吨,仅此一项就拉低了黑龙江全省工业增加值1.5个百分点。

  更有甚者,在东北,“前期刺激政策”带来的大投资、大开发、大建设,既给地方政府积累了高额的政府性债务约,也形成了相当大的产能过剩。本轮东北产能过剩,与前几年部分领域——钢铁、石化、水泥、造船等——过度投资有直接关系,这其中很多“功劳”是央企的。

  鉴于央企具有要素垄断效应、挤出效应,鉴于地方政府对央企严重的“路径依赖”,央企不改革,地方政府无法真正地发挥市场的力量、民营经济的力量、中小微企业的力量,市场化的投资体制、项目落地机制很难建立起来;央企不改革,东北的国企改革很难真正推进,真正的市场体系在东北无法建立,经济结构失衡的状况很难扭转,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很难推进。

  当前,东北振兴已经进入关键阶段。深化央企改革,已经到了不能等、不能退、不能拖的时候了。

  央企改革制约东北的国企改革和整个改革。建议中央与地方协调,下大决心,合理分摊改革成本,共同完成这一东北振兴的核心问题。

  □梁启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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